幽蘭在黑暗中微笑開來:“真的麼?”
“嗯。”
“如果你哄我,我會傷心的。”
“沒有哄你。”
“那,跟我走吧。”幽蘭轉過身,“不用很久,不會耽誤這裏的事。”
任風歌微怔:“去哪裏?”
幽蘭道:“如果你知道了,就一定要去了。所以,你要先答應我。”
任風歌略笑,投降了:“不是不行,年底了這裏的事的確會清閑一些,不過,來年春天之前我必須回來。”
幽蘭輕輕在他耳邊道:“那就,跟我走吧。”他左手在任風歌額頭上輕輕一按,暗香盈袖,溫熱的身體是他最後的知覺,眼前就這樣黑去。
第二天,蕭牧泉在鑄雪室的門縫中接到一封信。幽蘭說,將山棲堂暫時拜托給他,歸期未定,最遲遲不過來年立春。一切事務,有勞一一過問、親曆親為,尤其是楓停別館的新琴。任先生交托之時信任頗深,這也算是,十二年前相救之事的報答。
若要學會如何報答,不如從眼下做起。多謝多謝。
信是孤月代筆的,寫在彩箋上,筆跡看去有點急,但信紙十分整潔,巧妙扣在門縫中,一開門,正好落在掌心。
蕭牧泉氣得把信捏作一團,但又好好地展開來,丟在琴桌上。山棲堂麼?他原本就想要,最好連任風歌一同要。如果任風歌不屬意他,那麼要山棲堂也無妨。
隻是想起自己還得哄小姑娘去淮安,還得照管這八卦成性的三百弟子,還得要一直照管到來年春天,不免恨得牙根直癢癢。
大雪那天,馬車險險地抵達流雲渡。一個穿著蓑衣的姑娘出了兩錠五十兩的王城官錠包下最後一條駛往嘉陵江的大船。
如待大雪積厚,渡頭封閉,那麼被困住的旅人商賈隻有等來年才能再次渡江。船工搬運著沿途需要的一切物資,還按照那個姑娘的要求,帶上了活羊活牛、美酒果脯,搬上了一張躺椅,還有許多享福用的東西。
船工說,這個主人家可真是有錢,真是天底下最會享福的人,就可惜是個癱子,怕也享不了多久。
穿蓑衣的姑娘聽到這閑話,略略瞥船工一眼,立馬嚇得幾人不敢說話。這姑娘,明明生得貌美,卻是一副冰山麵孔,真叫人納悶。
任風歌睜開眼來,覺得有些晃,仿佛躺了很久,但並沒有久睡的不適感。目光轉了一圈,漸漸定睛,他發現這裏好像還是希聲居,門窗閉著,炭盆在槅門外熏熏暖著。
但再仔細一看又發現,其實隻是東西擺的位置差不多,房間的大小還是有所不同的。
他記得自己在床上和幽蘭說話,幽蘭對他說,跟我走。聲音讓人心動,像一杯美酒,醉得不願醒來。
任風歌按住額頭,片刻起身,腳下還是搖晃。他疑惑著自己是不是睡出病來了,一推門,江麵上的寒風把他吹得直退回去。
徹骨寒冷。
冬季的江麵和天空看起來格外幹淨素淡。滔滔江水拍打著船舷,這船正在全速向著南方行駛。
任風歌差點以為自己是在做夢,他想,是不是跟幽蘭做久了情人,也可以做那些通靈預知的夢境了?
胡思亂想間,船舷右側傳來腳步聲,側頭一看,幽蘭裹著一件黑貂皮大氅,抱著臂從走道上過來,懷裏還揣著什麼東西。
幽蘭遠遠地就衝他笑,正是上午,幹淨的陽光落在漂亮清秀的臉上,讓人看得舍不得呼吸。
幽蘭告訴他,睡的這十天功夫,每夜用神息山特製的須彌香熏著,那是往生花所製,有驅散寒毒、潤脈延年的奇效。任風歌秋天時受過重傷,大雪時若這樣躺一躺,可保來年一整歲不怕寒氣侵襲,不會著涼。
幽蘭抱著雪參酒,說方才去溫了一下,又泡了這麼十天,該是最適合喝的時候了。
任風歌如在夢中,不斷四顧,惹得幽蘭掩口而笑,那人伸手去開酒壇子,用的居然是右手。
那隻右手,拆了繃帶,掌心還有個小核桃大的疤痕。重活一兩年內都不能做,但日常動作已經沒有大礙。
任風歌拉著他的手,指尖觸摸那傷疤,欣喜之外,還有好一陣沒言語。
幽蘭又衝他笑,十分開心的樣子,真的是很久都沒有見到過了。
這船是向著蜀中,去的地方,是洞石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