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書生說,裝了又拆,拆了又裝,年輕人就是事多。
老和尚說,一年到頭就拆裝一次,你還要抱怨個西瓜皮。
老道士說,今天裝了,明天拆了,說不定後天又要裝,少主人看我們沒事派任務,做就是了。
老人家的絮絮叨叨中,孤月把晚飯端進任風歌的房間。他們客居時也都住在中間的那座竹樓,那似乎是為姬氏主人建造的,一應用具都相當別致考究。
任風歌道:“幽蘭呢?一下午沒見他出來。”
孤月埋頭把幾碟小菜從托盤裏端出來:“先生若想知道,何不自己去看一看?我們做下人的,進主人房間都要低著頭,也看不清什麼。”
任風歌感到她話裏帶刺,也不介意:“那個喜堂……是你連夜趕來準備的麼?”
孤月道:“我和三位老人家辛苦些也沒什麼,隻要公子高興就好了。那些紅綢是順慶府買來的,花裏的水晶是買了十幾支釵弄下來的,茶具果盤三位老人家藏了二十多年,也是第一次擺上桌麵。”
“還有,您和公子的喜服,是我趕著十二個裁縫一個晚上做出來的,您的衣裳鞋襪尺寸全部是公子自己寫的,公子說,他知道您穿的尺碼,肯定合身。”
任風歌聽得心裏不是滋味:“那現在……”
孤月抬了抬眼,收起托盤:“已經燒掉了,下麵也收拾幹淨,您要是想下去坐坐,隨時都可以。”
說完,眼也不眨一下地就出去了。
任風歌坐下來,提筷,吃了兩口,食之無味。還是他喜歡吃的菜色,為了讓他吃得舒服些,幽蘭特地讓孤月買足了洞石之天不產的蔬果,就是十個任風歌在,也足夠吃上一陣子。
可就是吃不下去,他想起幽蘭給他帶的那些夏秋時穿的衣裳,想起那人細心得連自己常用的茶杯都塞進了馬車裏。
不願意結縭麼?隻是從沒想過,一時也無法接受。成婚這事對他來說,已經太遙遠。他也不想這樣當麵拒絕,可幽蘭沿路一直保密著,根本沒有婉轉的機會。
勉強架了一筷子菜,任風歌起身出門,往樓下去尋找幽蘭。
幽蘭已經不在房裏,一看桌上,給他準備的飯菜連一口都沒動過。任風歌下到廳堂中,果然見原本的喜綢已經拆得幹幹淨淨,露出淡綠色的竹製家具顏色,幾套白瓷茶盞都收走,擺上了木製的。
三位老人家坐在竹樓前的台階上,書生看書,和尚打坐,道士睡覺。任風歌小心地繞過三人,就聽見那老書生一壺秋道:“年輕人啊,不識抬舉,我們老東家這一脈的人,那是最祖輩的皇親國戚,現在的什麼武姓小兒,不過是後生罷了。”
任風歌沒有接話,沿著淺潭向前走去,過了一座獨木橋,又往前走些,就看見幽蘭的背影在幾棵高大挺拔的楠樹下麵。
那人輕撫著樹幹,仿佛在檢驗樹材的成色。月白色的衫子,如緞的長發上斜挑著一支古雅的犀角發簪。
任風歌慢慢走過去,腳下雜草發出不小的動靜,但幽蘭一直沒有回頭。
任風歌走到了他身邊,道:“你還沒有吃飯吧,天色晚了,一起回去?”
幽蘭背著身道:“我還不餓,你先去吧。這裏的樹材差不多了,過了年得差人運回去。”
“過了年,你要回家了麼?”
幽蘭點點頭:“我這次是偷跑出來的,如果不回去,寒煙和羅衣,還有另外一些家人都會牽連受罰。”
任風歌在楠樹下踱了兩步:“那你,什麼時候要走?”
幽蘭走到另一棵樹邊,月白衫子飄轉出一幅衣角:“還沒有過年,先不要說這個麼。說得我難受。”
“嗯。”任風歌答應了,“今天的事,對不住你。”
“沒關係。”幽蘭笑了笑,“一直沒跟你說,是我魯莽了。我沒有娶過妻,也不知道規矩。”
“跟規矩無關。”
幽蘭跨過一叢雜草,靠在樹幹上:“不管跟什麼有關,這事我讓你為難了,以後,不會再發生。況且,就算我們拜了堂,除了自己也沒有人會承認,跟不拜也是一樣的。”
任風歌道:“等過幾年,我會去離你近一點的地方開設分館,把王城的事都交給牧泉。那時候我們就可以常常相見,不用再奔波這麼遠。在我心裏,你已經是我最親近的人。不管我們成不成親,我都會對你好一輩子的。”
隔著一棵粗壯的楠樹,幽蘭低低地“嗯”了一聲,然後旋身出來,向他微笑,伸出手:“走吧,這裏晚上有野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