誗爺爺的牛誗
爺爺養了一頭牛。是黑色的牛牯。高大,溫馴。大大的眼睛水汪汪的。
牛是屬於生產隊的,隻是分給爺爺養而已。牛已經不年輕了。但不年輕的牛同樣要幹活,就像爺爺,七十多歲的人,依然要自己上山打柴,地裏刨食。
爺爺很愛護他的老牛。每天清晨,爺爺背著草筐去為牛割新鮮的草。冬天,草枯了,牛隻能吃幹稻草。爺爺覺得牛光吃稻草還不行,就會偶爾為牛添一把夏秋曬幹的紅薯藤。但紅薯藤是給豬吃的。奶奶還指望著把豬養肥了,完成國家指派的任務,再換幾個錢買油買鹽。所以,為了一把幹紅薯藤,奶奶和爺爺常常會起爭執。因為那時候家家的自留地特別少,紅薯藤也是很稀缺的。
爺爺畢竟上了年紀,隊裏不再安排他幹犁田耙田的力氣活。每到農忙時節,也是隊裏的牛出力的時候。使牛的都是隊裏五大三粗的壯漢。爺爺知道自己的黑牛老了,不能像青壯的牛牯那樣出力了,因此,每天早上壯漢來牽牛的時候,爺爺就囑咐壯漢:“你不要打牛,它不懶,它會盡力,你好好使它,不要把犁插得太深了,它背不動的……”壯漢們嫌爺爺嘮叨,更不能明白一個人為什麼老替牛說話。他們把爺爺推開,嚴正地警告他:“這是隊裏的牛。牛天生就是幹活的!”
犁田是有講究的。一個善良的或者正常的農民犁田,把鐵犁插入田中正常的深度,被耕作過的田本來就泥質稀軟,牛背的負擔也不會太重。但也有一些人故意把鐵犁往深處插,當鐵犁插進從未被耕作過的土層的時候,牛背的負擔就有千鈞重了。
村裏有一個石匠,為人極其殘忍,可是他偏偏愛使爺爺養的黑牛牯。每逢石匠來牽牛,牛溫馴地低著頭,跟隨石匠去了,爺爺就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他會打它的!會打它的!”爺爺搓著雙手,不知如何是好。爺爺追出去,反複叮囑石匠,以幾乎哀求的口氣跟石匠說:“你別打它。它老了。幹了一輩子了……”石匠哈哈笑,揚起手上的竹枝條,“啪!”抽在牛背上,抽得牛全身顫抖。
在田裏,石匠緊緊按著犁頭,牛背負著沉重的負擔,一步一步艱難地前行。爺爺站在田埂上,提醒石匠:“你把犁頭抬起來一點!”石匠不聽,故意壓得更低。牛躬起背,拚命往前走,但實在不堪負累,一個趔趄,牛栽倒在水田裏。
“起來!快起來!你這個懶家夥!”石匠一隻手緊抓牛綯,幾乎把牛鼻子都要扯下來了,另一隻手握住竹枝瘋狂揮動,“嗖嗖嗖”抽在牛身上。爺爺連鞋子也沒來得及脫,跳進水田,撲到牛的背上,緊緊地護著他的牛。
石匠罵罵咧咧地走了。爺爺抱著牛,老淚縱橫。
早上牛被牽出門,一幹活就是一整天。中午農人回家休息,牛依然被拴在田野裏。夏天中午酷熱,有些善良的人會把牛拴在樹蔭下或者水溝邊,但大多數人從來不為牛著想,隊長收工的哨聲一吹,他們恨不得立即飛回家,因此,許多人隻是隨手把牛拴在犁上。頭頂是火球一般的太陽,腳下是曬得滾燙的水田,牛在這樣惡劣的環境裏待上一個中午,非中暑不可。所以,每天中午,爺爺早早地吃了午飯,就到空曠的田野裏去,把那些牛牽到樹蔭下,牽到小溪邊,讓牛吃上幾口青草,在樹蔭下打個盹。
爺爺的黑牛終於老得不能再幹活了。快過年的時候,隊長來牽老牛。老牛似乎知道自己的命運,它微低著頭,大大的眼睛裏盡是淚水。爺爺用粗糙的手摸摸老牛的頭,說聲:“去吧。”隊長把老牛牽走了。那天黃昏,家家戶戶從生產隊分到了一些牛肉和牛的雜碎。牛頭煮在生產隊的大鍋裏,下了紅薯粉條和白菜,全隊的人一起吃。大家吃得很熱鬧很興奮,就像過節。
爺爺也去了。他默默地坐在一個角落裏,一句話也不說。
爺爺再沒有養過牛。
誗爺爺的路誗
我們的村子很小,很偏僻。用當地的土話說,我們村叫“坎上”———可見其地理環境。
到處都高低不平,到處是坎坎坷坷。各家的房子躲在山坳裏,立在山坡上,蜿蜒的小路像村莊的血脈,把各家各戶連接起來。小路是隨意挖出來的,沒有很好地修整過。一場大雨過後,某處路基就可能塌了,冬天下雪,斜坡上被冰凍住,這時候若有誰走上去,說不定會一跤摔進溝渠中、峽穀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