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家鄉不產蘋果。鄉下人家，房前屋後果樹很少，偶爾有，也不過是毛桃、山棗、野楊梅。
父親長年在外打工，逢年過節才會回家幾天。他回家的時候，也會帶回來外麵好吃的東西。在我的印象中，最好吃的是蘋果。當父親在風雪中歸來的時候，蘋果的甜香，隔著父親的行李就能聞到。
父親帶回的蘋果不會很多，也就四五個吧，有時候是紅皮的，有時候是綠皮的。
小時候，我從來沒有一個人吃過一個蘋果，也從來沒有舍得削掉蘋果上薄薄的那一層皮。
我急不可耐地從父親的行李中掏出的第一個蘋果，母親會切成四片，讓我給爺爺奶奶每人送去一片，我和弟弟每人一片。剩下的蘋果，是除夕的晚上，大家吃團圓飯的時候，再跟爺爺奶奶一起吃的。當然也是把蘋果切成很多片，每人吃一小片。正月裏外公外婆來家裏的時候，再切一個，我又可以吃到一片。
有一年，我的一個同學病了，先是腿疼，後來到外麵去治療，回來的時候，腿已經沒有了。我現在知道她得的是骨癌，醫生怕癌細胞擴散，為她截了肢。她從生病後就一直沒有再回到學校來。
過年的時候，我去她家裏看她。記得是很冷的晚上，天上有月亮，我出門的時候，母親給了我一個紅蘋果，讓我送給她吃。這是一件了不起的禮物，我用手帕小心地包好，放在我的棉襖兜裏。蘋果從衣兜裏圓圓地鼓出來，走在路上，這個圓圓的東西嘭嘭地敲打我的肚子。
到她家時，我看到她斜斜地靠在床上，蓋著很厚的被子。我把紅蘋果從衣兜裏掏出來給她，她高興地接過去，問我這是什麼東西，我說是蘋果，很好吃的。她說她從來沒有吃過蘋果。她又讓我看她被截去了的腿，還告訴我在外麵治病碰到的好多有趣的事情。
大約一個星期以後，她就死了。
我希望她吃過了我送給她的大蘋果，嚐過那種甜甜脆脆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