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金八歲時,父母腳跟腳先後下世。八歲的孩子是沒辦法一個人活下去的,由李東方做主,讓柏村人從下村由西往東排,挨住誰家算誰家,李金的吃喝穿戴每兩家管一年地輪。另外,再種好李金家的三畝地,打下的糧食隨人走,李金吃住誰家算誰家。
這一年,李金十四歲,吃住在上村老吝家。
老吝過日子的訣竅就一個字:摳。摳得不讓妮和妮她娘跟自己吃一樣的夥食。
李金是男孩,打小老吝就喜歡,所以,李金和老吝的吃喝用項是一樣的。
十四歲的李金還是個易於激動且調皮搗蛋的孩子。他長得高高大大,臉色通紅,頭發烏黑,明亮的眼睛很富表情。愛說,也愛表現自己,說話時的聲音像放一掛幹透的小鞭。打八歲起,他就跟人放村裏各家合夥在一起的羊群,現在是放牛。
常年的爬岩上樹,攆野雞,打山羊,掏雀蛋,使小小的李金練就了一身攀岩走壁的好本領。他非常好學,除了讀不起書之外,見啥學啥,尤其是喜歡跟著李東方學武藝,具備了一身紮實的娃娃功夫。
李金是個總也待不住的孩子。這一天,如果不是上山前老吝在他耳邊一再絮叨,上山後別亂跑,好話賴話說了個滿世界,此時,他把牛群趕到君子階山上的草坪,牛們靜靜地吃開草後,他早躥得沒影了。
這時候,他正躺在一塊大砂石上,一邊顛來倒去地不安生,一邊東張西望地踅摸著野景,還咀嚼著老吝的話。
放牛的草坪四周,青山如黛。山上青鬆翠柏,高下相間。周圍的野雜樹叢顯出一片絢麗的色彩,紅的火紅,白的雪白,綠的碧綠,青的靛青。遠處的山峰,白雲繚繞,迤邐四延,各具奇姿。沙石旁的山坡上有一片白花由於映著帶水氣的晨陽,晶瑩剔透,令人一望就覺得賞心悅目。山坡邊小溝裏的河水有時形成飛瀑,叮咚作響。由高處俯瞰,牛群與近處幽靜的碧緑山坡,澄清的河水,繁花似錦的草坪四周,以及遠處險峻的峰巒構成了一幅天然的水墨畫卷。
突然,草坪邊幾棵鬆樹後麵躥出了三個半大孩子,他們是柳村的。在李土成的吆喝聲中,勝過幾隻惡狼崽似的朝李金撲了過來。李土成比李金大一歲,打小就記恨李東方,也記恨李東方一直管著的李金。對李東方他不能怎麼樣,一踅摸準機會就想收拾一下李金,過過報複仇恨的癮。十幾次的單打獨鬥,沒占過一次便宜。今天,他專門叫了本家兩個兄弟,上山後,藏在草坪邊一片密密匝匝的鬆樹叢中等李金,想暗地裏給李金一個冷不防,狠揍李金一頓解解氣。
李金沒等他們撲到砂石邊,躥起身早攀住了砂石邊的一棵直透長空的穿天柏,好似水中的青蛙一樣,一眨眼的工夫,擦著李士成他們的頭頂哧溜溜地幾縱,早飛身到了柏樹頂的樹杈上。李土成他們在樹下張牙舞爪地亂呼喊,使出吃奶的勁往柏樹頂上扔石頭,石頭沒砸住李金,在柏樹身上反彈回來,反而濺落在了他們自己的身上。李金坐在樹杈上不急不慌地想著製伏李土成們的法,手一動,觸到了衣服的口袋上,兜裏裝有打牛的小石子,他有了辦法。他掏出小石子,穩穩地坐在樹杈上,悠閑地把小石子一粒粒往下拋。石子碰在了三個人的頭上、鼻子上、耳朵上和張開著的嘴巴裏。三個人在樹下氣急敗壞地亂嚷亂罵:“你個狗日的,你有本事從樹上下來算好漢,在樹上逞你的什麼能?”
李金本來不想讓石子砸傷李土成他們,想嚇唬住他們就拉倒,然而,李土成他們不識好歹,不求不饒地還在挑釁著。騰的一下,李金的火氣冒了上來,他發了狠,把石子用勁從幾丈高的柏樹頂砸了下來。砸得三個人隻顧躲石子,沒命地從樹下跑開,三個人的頭在忙亂中每人重重地挨了一石子,頓時,他們的腦袋上都鼓起了大血泡。
李土成他們三個人跑到草坪邊還不服輸,拿石塊往柏樹四周的空中胡亂地砸。他們亂亂嚷嚷地砸了大半天才發現,樹上早沒了李金的人。
原來,李金在他們仨從樹下往外跑時,早從腰裏解下一條拾柴的繩子,一頭拴在柏樹杈上,一頭抓在手裏,雙腿一彈,宛若一隻大鳥般飛起,早躍到了砂石旁的另一棵大杜梨樹上,隱身於繁枝密葉中。
李土成三人找不見李金,想拿牛出氣,都手操大石頭要砸吃草的牛腦袋。“不好。”李金在杜梨樹上高叫一聲,隨即在嘴中發出一聲長長的呼哨,一頭前胸高隆、體軀粗壯的黑犍牛高高地伸出肌肉結實的粗脖子,淩空晃著一副弧度彎彎的大角,從牛群中調轉身衝了出來。“哞——”它長長的一聲吼叫,牛群應聲跟在了它的後麵,像散兵線一般晃動著雙角尖溜溜的頭,頭拱向地麵吼叫著,雖然悶聲悶氣的,卻也氣勢磅礴,牛群在黑犍牛的率領下衝向李土成他們三個人。
他們三個人嚇得全都變傻了,因為在草坪邊,已沒了退路,都隻好呆呆地站在了草坪邊。一群牛衝上去,黑犍牛的角首先挑起了李土成,摔出去幾丈遠,李土成像一條死狗似的,骨碌碌地滾到了半山腰。另兩個小孩被群牛擁擠住,也被牛角拱挑下了草坪。
李土成他們三個人傷得都不算太輕,再不稱狂,屁滾尿流地狼狽逃竄。
這險乎要出人命的可怕一幕,恰巧被正在另一個山頭拾柴火的李東方大老遠看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