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金放牛回村各家領回牛後,他被李東方叫了去。李東方黑喪著臉,等李金一進家門,騰騰幾步跨向他,薅住他的一條胳膊使勁放倒在了土炕上,拿笤帚在他的屁股上狠揍一氣,把一把嶄新的笤帚都打散了。李金知道自己錯了,不哭不鬧,任李東方隨便教訓。這時候,老吝才姍姍而來。
李東方心疼李金挨了一頓痛打,把火又發向老吝。他斥問道:“你連一個孩子也調教不好,他在你家如果出了什麼事情算誰的?嗯?”
老吝自覺理虧:“哥,要麼別讓孩子再到山上放牛了,讓他給管吃住的家打短工,省得再出事。這麼樣行不行?”
從此後,李金不再到山上去放牛。
柏村人最容不得別村人欺負自村人。
下村的李樓爹養著一大一小兩頭黑毛驢。兩頭驢是母子倆,總在一起搖頭晃腦地走,大的垂著頭,小的不住地搖耳朵。小毛驢剛到斷奶還沒有徹底斷的時候,跟它媽媽很親熱。小毛驢的肚子下麵挨過李土成一鐮刀,肚子上不順溜的一撮白毛和一身黑毛形成了強烈的色調對比,樓他爹很熟識。
柳村的李鎖狗自稱會牙行,經常和人吹,人世間的事我全懂一點,牲口行不用說更是一絕。假若在八月初一的柿莊河灘會上,李溝河的家戶要想買牲口叫上我,我擔保給他家挑好的,準上不了當。他吹噓說,牲口主要先看體形,再看牙口,三看精氣神。光憑這些能挑一頭不壞的,可未必能挑一頭最好的。
牲口的關鍵主要看脾氣,你拿根鞭子一甩,“嗖”的一聲,好牲口會瞪圓了眼睛左蹦右跳。這樣的牲口幹起活來下死勁,走得歡。孬牲口聽見鞭子響,準會把腰往下一塌,閉一下眼睛,隻會忍。這樣的牲口萬萬別要,使不好。
這一天,李鎖狗到柏村李樓家有目的地閑逛,見小毛驢正拱在大毛驢的肚下吃奶,大毛驢的目光裏充滿了溫柔和慈祥,神態是那麼滿足和平靜,他一眼就喜歡上了它。
他問李樓爹:“聽說你要賣老驢?”
樓爹說:“小驢駒快能斷奶啦,調一調就能誤不了冬天馱煤。兩頭驢我喂不起,想把老的賣了花點錢。你是聽誰說的?”
李鎖狗慷慨激昂地說:“別管聽誰說,你要賣就賣給我,準給你個好價錢。
這頭老驢也就是我,賣給別人恐怕不會利利索索給你掏個大價錢。它肩峰塌,腰也短,腿還細,單使拉不成犁。好驢講身架,架碼要高,肩聳腰長腿粗才好使喚。我說得不錯吧!”
樓爹說:“你說得倒也不差,你能給我現錢我就賣給你。”
李鎖狗爽快地答應:“好,明天我把錢全送來,今兒先付給你一半的價。”
樓爹是個老實人,也沒多想想,讓李鎖狗牽走了驢。
天大黑,樓爹到驢圈看小驢,小驢不在。他匆匆忙忙到外麵找,該找的地方全都找遍了,就是不見小驢的影。他想一想,可能小驢靈性,去柳村找老驢也說不定。他急急忙忙地往柳村走,想找到李鎖狗問個情況。
李鎖狗不等樓爹把話說透徹,頓時發了火,變顏變色地說:“我買的是你的老驢,小驢關我屁事。你找不著我,你給我麻利走人。”
樓爹是個慢性子人,他叉開腿四平八穩地站好說:“驢不在你這兒,你也不該發邪火。要麼咱倆去你家驢圈看看,小驢要不在我沒二話,我準走。”
聽樓爹這麼說,李鎖狗像受到了奇恥大辱似的。他從坐著的椅子上躍起身,冷笑一聲說:“走,咱們到院裏西屋驢圈看看,要不在我兒怎麼說?你這是汙賴人!”
樓爹咕噥一聲,隨李鎖狗到驢圈看。
“嗚啊,嗚啊——”在驢圈裏,樓爹見老驢抬頭朝自己叫,心裏酸酸的,淚珠滾出了眼眶,見沒有小驢駒,心裏越發難受得挪不開步。
李鎖狗手端罩子燈,臉因惱怒顯得青白青白。
李鎖狗厚顏無恥地嘲諷樓他爹:“你也別東張西望,再看也白搭,趕緊給我麻利走人。明天吧,我給你會送另一半的驢價錢!”
樓爹僵在地上好一會兒,知道再不能說多餘的話,灰頭喪臉地回了柏村。
樓他爹好早起,今兒早晨起得更早些。他一夜沒睡好,沒精打采地掃完院子,天還沒大亮。他全身有一股說不上有多難受的勁,疲疲遝遝地從桌子下麵拖出水桶到柳村邊的水井去挑水——柏村的水井這幾天在拾掇井牆——水擔鉤鉤住水桶還沒進水井,隱隱約約見井裏有一團黑糊糊的東西漂在水麵,他嚇得全身一激靈,水擔脫了手,兩腿一軟,一下子蹾坐在了井台上。
“莫非是小……”樓爹火燒屁股似的一托地蹦起來,用水擔鉤挑了挑那團黑東西,黑東西一翻露出水麵四個驢蹄。他全身的肌肉繃得緊緊的,用水擔鉤閃電般鉤住僵硬的驢蹄,順水拖到井沿,丟下水擔用雙手拽住驢腿提起來,在暗中已看清小毛驢肚上的那撮白毛,果然是他家的小毛驢。摟爹如一扇門似的轟然倒下……
正此時,李鎖狗挑水桶來到了井邊。
他逮住便宜就賣乖地說:“老哥,你的小驢掉在我們柳村的井裏啦,還訛我要。
你的小驢在井裏泡了一整夜,這水讓人還怎麼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