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夥騎兵中有一位真叫眼尖,他發現地裏直仰仰地放著一個包裹,打馬地裏,從馬上彎腰揀起,拍馬而去……
老漢喊出李泡:“孩子,他們走了,你總算躲過了一劫。東西沒了不當緊,人命事大。走,你跟我回村裏歇一夜,明天快快地回山西吧。”
李泡急得手拍全身團團轉:“老爺爺,那包裹裏有十幾塊銀元,是我的盤纏。
這可該怎麼辦?我可該怎麼辦啊?老爺爺,沒了盤纏,我回不去了啊……”
老漢拉住李泡的一隻手,平心靜氣地安慰他:“孩子,看你小小的年紀,也沒經過什麼大陣勢。咱爺孫倆趕緊走,咱回村,弄不好我能給你找下個事,等你掙夠路費再回吧。不然的話,你到路上得受罪。”
老漢家的日子很恓惶,兒子佃著本村財主十幾畝地,隻能求個餓不死,強撐強地度日月。老人的孫子還爭氣,給家裏算長臉。老漢跟李泡動情地說:“我孫子的名字叫邊宜軒,在北京大學讀書已經三年了,再有一年就能畢業。他上完學要能謀上個事,我家的日子興許能比現在好過些。”
李泡為老漢有這麼個爭氣的孫子也感到興奮:“老爺爺,您老將來跟上孫子一定要享大福,我的話準錯不到哪。”
“享福?想豆腐!眼下你不見這兵荒馬亂的勁,人能沒災沒難就是福,別的我也不指望什麼。”老人說著站起身,“你等一會兒吃點飯,我這就去找我的主家,他今天剛好回到了泊窪。這得看你的運氣,他要一高興,或許給你能謀個事。”
老漢的兒媳婦端來了飯。
李泡就著鹹菜疙瘩,吸溜著菜糊糊,咀嚼著玉米餅正狼吞虎咽吃得香,老漢出去不大一會兒工夫就回來了。他蹭在土炕的邊沿對李泡關切地說:“孩子,你慢些吃,要吃飽喝好。然後,我領你去見我的主家。他在小站當警察局長,他的第三房太太要找個家職拉洋車的,看看人家能不能相中你。”
李泡溜下炕沿跪在了老漢的麵前,淚流滿麵:“老爺爺,您老真好。您的大恩大德我一輩子也忘不了。”
老漢拉李泡起來,誠懇地說:“孩子,我得鄭重地告訴你,人要作難人,人不怕;天要作難人,人沒法。你爺爺的事情不就明擺著嗎?窮幫窮,戶幫戶,鄰裏之間要多照顧。人生在世就得行善事,行善事不吃虧。”
李泡雖才十八歲,卻已長大成人,橫有橫,豎有豎,圓乎乎的臉龐白裏透紅。
李溝河的水加上父母遺傳,他全身的皮膚晶細膩白瓷潤,風吹日曬總不變。尤其是他那雙明亮的眼睛,亮得像沒有微塵的海水,亮得像水晶。
局長四十歲出頭,因為經常抽大煙,把麵色抽得青紫泛鉛。此時,他吃完晚飯在客廳裏正品著香茶,旁邊陪著他的是家裏的兩位夫人。
老漢領李泡進到客廳後,哈哈腰,指著李泡說:“局長,就是這孩子。”
局長坐直身子,眼睛眯成了一條縫,細細地端詳了李泡大半天,然後才笑笑說:“還行。”他左右扭臉瞥一瞥兩位夫人,“小三一直沒有找到一個滿意的車夫,他就是我給她找的新車夫。你們倆都看看,他還可以吧?”
兩位夫人咧咧嘴,異口同聲地反問:“可以就可以吧,與我倆何其相幹?”
二夫人拂衣撣袖站起身,扭著肥臀,搖搖擺擺地翻身上了樓。
局長似乎很尷尬,跟大老婆打著哈哈:“你看看,小二一丁點賢惠的樣都沒有,又吃上醋啦,真是的。我問你,素常你隻知道打麻將,你的心就不能操操家裏的正經事情嗎?你成天對她是怎麼管教的?嗯?”
大老婆的心裏雖然不高興卻強忍著,耍笑著將局長的軍:“算了吧,你再找回個仨倆的,我可管不住。這個家不讓你的花心整得亂了套,你是不會死心的。”
局長氣得鼓鼓的,要訓斥大老婆幾句又找不出合適的詞,隻會瞪著兩隻死魚眼狠狠地剜住她。
老漢等著回話,賠著小心,怯怯地問:“局長,那就把他留下吧?”
局長回過神來,臉上的肌肉不好意思地微微動了動,然後咧開滿口黃牙的嘴,像是跟大老婆開戰似的說:“這個家的事情隻有我說了才能算數,就這麼定了。老漢,你先領他到你家,明兒一大早就過來,我帶他去小站。一個原配女人,沒一點賢惠樣,還反了你不成?”
第二天一大早,李泡向老漢告別,跪下說:“老爺爺,請您老多保重!我走了,要有空閑時間,我一定會經常來看您!”
老漢告誡李泡:“孩子,出門在外學靈活些,這樣才能吃不了虧。遇事沉住氣不要慌,慌了沒主張。”
李泡眼含熱淚聽著老人的肺腑之言,連連地點著頭,把頭磕在地上吧吧響。
老人扶他起來。李泡抹著淚水不敢再看老人的臉,翻轉身隨局長打發來的人匆匆走了……
汽車剛剛到小站警察局後院一座俄式小洋樓前還沒停穩,局長就迫不及待地打開車門下了車,衝樓上高聲喊:“我的好小三哦,你快出來看看我給你找的新車夫,是山西來的,他可是漂漂亮亮的一個忠厚好小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