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涿州到上京,尋常馬匹需走三日。
謝尹不眠不休,狂奔一日一夜,兩匹馬換著騎,終於第二日晌午趕到。
太後身子縱使不太康健,也不能歿得全無征兆。他二人在涿州悠居,並非不問政事,而白馬川更囑過白十七,有事則報。德卿抱恙這等事,但有風聲,白十七斷不會不說。唯一的解釋,就是彼時事態未重時,他傳來的書信叫人截了。
在他涿州府宅裏,有這等心思作為的,隻能是秋雲。
而秋雲此舉,也不過是應了聖意。
至於白馬行緣何不讓白馬川知曉此事,謝尹此時確也不能思量清楚。
這一路奔行,聽到不少消息。
說太後薨了之後,皇帝下令舉國素服,宗室三年內不得舉喜,及後足足輟朝十日。
滿朝惶然。
當年老皇帝死時,不過輟朝三日。
又聞白馬行賜德卿諡號“聖慧明端儀德卿皇後”,比他親娘的“瑞馨明貞皇後”尚多了三字。
複朝當日,又下令普免天下錢糧一次。
燕鳴帝貫以謹儉出名,行事斂慎,這一回卻鋪張肆意,全不是往日作風。
百姓誇他癡孝之時,對安貞侯自是頗有微詞。
“親娘活著的時候讓她糟心,親娘死了還這般涼薄,當真不孝。”
除此之外,其人便無更多消息。
謝尹站在安貞侯府外,但見大門緊閉,丁衛全無。
連街上行人都是寥寥,整座房子透出一片死氣。
思忖半日,找去禮部尚書府上。
鄭爽得報,匆匆自內院步出,腰間尚係著細麻,看到他劈頭道:“雙橋怎麼來了?”
謝尹也不繞彎,直接問道:“大人可知,安貞侯現下何處?”
鄭爽卻道:“看你這一身土,坐下先喝盞茶。”轉身吩咐上茶。
謝尹搖頭,拱手以禮:“大人——”
鄭爽隻作不見,顧自道:“太後千秋,皇上痛篤氣急,這京裏現下事多,你喝完茶,還是先回涿州吧。”
謝尹腰放得更低,執意道:“還請大人告知安貞侯下落。”
鄭爽再不能裝聽不見,盯著他看。
他一貫愛謝尹才華,愛他性情穩妥,此時卻想,到底還是年輕。
頓一頓道:“皇上對太後恭親,這一回行事……也非不可解。”
禮部主宮中仗儀,此番太後崩,按理當停靈三日,但鄭爽自始至終,不曾見到太後肉身。大殮小殮,諸般喪程,在白馬行破格要求的四重金棺裏躺著的,不過是一襲織金陀羅尼經被、一頂珍珠鳳冠,另有無數德卿生前珍奇。
但這等皇室秘辛,鄭爽自不會透露半句。
謝尹低頭不語。
鄭爽瞪他半日,終是輕歎一聲。“皇上惱他輕狂,人現在在靈山呢。”
謝尹聞言,一鞠到底。“謝大人成全。”
起身告退。
鄭爽見他將出門楣,青衫蒙塵,不掩蕭肅,忍不住道:“雙橋,他到底是個侯爺。”
一個侯爺,一個皇帝,他們的別扭,你一介下臣,哪裏攙和得起?
謝尹停住腳步,默默轉身,又是深深一禮。
其後再不多言,徑自去了。
鄭爽搖了搖頭,話到這裏,已是仁至義盡。
謝尹在路邊隨意買了些餅,就著粗茶吃了,又策馬奔赴靈山。
靈山距京城有半日路程,待謝尹趕到,天色將暮。
山腳下密密麻麻,駐滿京中禁衛。
靈山頂上是皇城夏宮,雖在峰頭,難得一片平原,兼有一池碧水,老皇帝依水建了一處別院,德卿喜它樸真,生前常住。據稱此番太後靈柩正停香於此,待時日到了,就葬去靈山西麵的孝陵。
論理,德卿死後當歸於東陵,與老皇帝葬在一處,白馬行卻囑在孝陵點穴,在自己的墓旁設了席位,言便於百年後追侍照顧。
謝尹在山腳站了許久,眼見天色轉黑,仍不得而入。
他兩日不曾休息,又兼心內煎熬,實在疲乏以及。靠著樹略略闔眼,聽到進山入口處響動,睜眼,朦朧間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人皺著眉頭罵:“讓熬點清淡的湯水,這麼油一鍋雞,幾日不食的脾胃如何受得住?”
竟是侯府的管家白成。
立時提氣喚道:“白管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