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阿,一個軟軟的身體,身上光光的,什麼也無!頂著自己胸脯的,是一對未出胎羊羔樣跳動著的乳。而自己兩隻手圍攏去的結果,就有段比綿花還軟的溫溫的肉體在摟箍中伏貼著。
摹擬著那女子的形聲,自己就像是那個男子,那女子就成了自己的婦人了。那時的房中呢?地毯的確已鋪在地下了,白鞋子不消說是早已無影無蹤。在腰圓形的大梳妝鏡旁,正有盆小小金桂在開了許多簇攢著的小花,安置桂花盆子的,是一個約兩尺來高的檀木架子。
床是值十二元的白木床,然而床上那兩條湖黃色綢被同一對挑花大鴨絨枕配置得極其相稱,故床也並不見得寒村。
兩個人就並頭睡在那鋪床上,是夜間,電燈在綠絲綢罩下放光,房中空氣似乎也極溫暖。
“……”
“……”
(又複將舊夢重溫一道)
“怎麼你這樣肥!”以手摩摩之,由頰至頭至肩至胸,停在那一對羊羔上麵。
假定那邊答複就隻是“嗤……”一聲笑。
也得罰她,於是嘴送過去,在那白白的脂肪充滿了的頰上就是一下。
再把嘴略歪一點,舌子在心裏是跳跳的。
“……”心就跳得更凶。
“還咳著呢。”並不是怕別房人聽到,但聲音卻輕到比喘時還低。然而一個一個字入到自己的心中。
“你看你——”是她的,有一個手指頭在自己發燒的瘦頰上刮磨著,自己就略略有點害羞了,因了羞慚,猛然張大起口,如像當真要咬她那個刮過自己臉龐的手指一下似的。
手在自己口中了,然而不咬,隻輕輕的用牙齒抵著。
“就用勁咬吧。”她一點不怕,也不想把手指頭縮回。
“你看你手那麼小。”
“你手的確太大了。”她眼瞼閉合著。
“然而比你大多了。”逗她玩著手上一個把戲,“看,看!上打冬冬鼓,下打鼓冬冬:兩邊一……”
她也學著。並且比起自己來活潑多了。
“看,重!那有什麼巧?看,看,你看呀!”她且接著念了那一句半口訣。
嘲弄的說這是三歲小孩子也會的,自己於是乎完全失敗了。
研究那一雙細長的眉毛。
“又做出那怪模樣。”她把頭偏過去了。
“來,來,我會看相!”扳她的頭如前相對。
“那你怎麼不去掛一塊相命牌子,也好每天找點生意?”
“我看你相上有五男二女……”
口被捂住了,然而她像想住了什麼似的,把手移到自己的肩上。
又把她的手握住。“他們許多人說我的手像女人的,若我的手像女人的,你的真隻好說是小孩子的!你看你這手,捏攏來讓你打十拳也不會痛。”
她還是像在想什麼事,不理會到。
“小孩子,說話呀!”用手摩到她那邊剛吻過的頰上,“雅歌上說:你的嘴裏有蜜,你的眼睛是……”
“讓你一個人說。”
“那得用心來聽我背誦雅歌讚美你——不準再想什麼。”
“我想……我想我們這個月那八十塊錢開銷的法子。”
“把那一百塊錢稿費取來,鬧鬧熱熱來過一個中秋也夠了。”
“那你以前又說是那一百塊錢沒有希望!”
“誆你!”望著了她那個粉穌穌的頸脖。“寶貝——”口又被捂住了。
“又那麼肉麻,‘寶貝’,誰是你的寶貝?”
推她手捎用力就推開了。“好好,寶貝——”
“再就擰你的嘴巴!”嘴是擰住了,旋即放下。
“我說你是我的寶姐姐!”
把頭還扳得更近一點:“寶姐姐,我想中秋節把我們這一百八十塊錢劃出六十塊來,為你賣一串頸上的裝飾,不然也辜負了這麼一個好脖頸。”
“有六十塊錢的裝飾,就增加了我脖頸的光榮?”
“然而更要美麗一點,卻實在。兩年前,那個時候,初初從學校出來,窮得要命,然而窮作樂,得了錢就喝酒看電影。其實到真光去消磨日子,那時所看的就是女人那個白白的臉子與脖頸。脖頸上有一圈珠子或是花邊的,總覺得格外動人。”
“看女人,性的卑劣,男子的通病。”她說。
“你不知道,電影場,那一個不是感到性的饑餓才去花錢?他們把眼光屈折著,去搜索身前左右人叢中的標致臉孔。從這中也能得到種滿足。”撫著她的散亂在額間的短發。
“別人喜歡看你們女人,也隻怪你們女人太好看了!”
若不願意再聽的樣子,她眼睛又合著如睡去了。
另外又想起了一個題目。
“呆,呆。”用手在她眼邊晃動。
“怎麼這樣無聊,無張無李來這許多閑話。我要睡了,莫……”她眼睛還是閉著。頭發拂到眼睛上了,得用手幫她理到兩旁去。
“你看,我的頭發其實比你,還長點!”
她的氣正吹在自己頰上,自言自語也無力了,然而又不能一時睡著。
若另是一個早上似的把他從夢中弄醒!南院中,正有一個掃帚輕輕的拂動著。
自己的心上也像同樣有個掃帚在拂動。
眼睛睜開來,吳缶翁的大寫荷花還在。白鞋,字典,吃醉酒了的書,快要跌到地下了的信,一切一切,初無變動。在陽光中舞蹈的微塵卻不見了,窗子上正掛了一片方塊形的朝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