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頭上,是一條長的繩子,懸了那一盞比佛座前長命燈略明亮一點的方形玻璃燈,搖晃著的淡淡的黃光,把同伴的影子,為顯映到那長廊的牆上,加了一倍的長大,又如一個巨靈,正陪到同伴身軀動移。

“是兩點了吧。”

“嗯。”望著自己腕上的表答著的同伴,同是靠到牆的一麵立著了。但這是因了久久走動的結果。莫名其妙的怯著,在同伴,強毅沉默的表情上觀察,是無從配合得攏去的一件事。在這一類人身上,也許已是脫了沙壩地方人的習慣,找尋不到什麼恐怖,懦怯的名詞吧。

兩人死樣沉寂下來,在廊下,便異常清靜起來。同伴的在廊下兩端應著的單調腳步聲音停止後,長廊也像是更其長了。兩人大約都相互可以聽到出氣,因了恐怖,他的微喘的呼吸到後來自己也察覺了。

……當軍人死都不怕!難道——

穩住自己的結果是當到同伴麵前,首先應把呼吸調理勻稱,顯出至少是縱無同伴也並不怎樣可怕的模樣來。

橐橐橐橐,清脆皮鞋的聲音響得越是近迫了,去副官處的廊的一端,正跑來了一個人。

是誰?

“我呢。秉誌。”一個小孩子的嫩稚口音。

“喔。”同伴像是知道是為自己而來的樣子。

說是秉誌的已到麵前了,他認得他是副官處小副兵。

“不睡麼?”同伴像哥哥樣問那小副兵。

“還不到兩點咧。”秉誌又開始對同伴的同伴注起意來,“喔,你們兩個人在此,我道是誰!”

“是!我們兩個兒在此,你來找他麼?”

“他是我四哥呢。”

這才知道是親弟兄!別人有弟弟來看望,自己顯然是孤單了,於是我們的壽也不願怎樣,大膽離了牆邊,仿著同伴步武緩步起來了。

回頭時聽到“四哥,我想邀你去喝一杯酒!壽他在此那是無妨的!”

四哥就答:“怕不便咧。”

秉誌又說:“全不要緊!這裏守哨隻是防鬼,隻要他膽子不怯,你去是不相幹的!”

四哥像不做聲,在為去就間徘徊。

“不要緊吧,四哥你放心!我們酒太多了,我,同那姓周的,同柏子,三個人打了兩斤酒,還有鹹鴨子,牛肉疤子,柏子又到自己家裏拿了許多醋蘿卜來,你不去幫忙,我們就吃不完了!”

當秉誌,極其親昵的把酒多的原因說出時,在壽的眼中,同伴的臉上漾著微笑的痕跡是越來越深刻了。

等到他走近這倆弟兄身邊時,秉誌就說:“壽哥,我把我四哥扯去喝一杯酒吧!去去就來,你不怕麼?”

在小孩子前,能說是怕麼?隻好用別的方法來留著同伴,“恐怕是查哨的要來吧”,自己覺得隻這話出得最得體。

“那是不會的,”秉誌就接過口來,“我才看副官處大鍾,時候還頗早!”

“隻要不怕查哨的來,你們就去吧。”無可奈何,是那樣勉強地說了。

又看看同伴,還是那麼近於神秘的微笑著。

意思還是不忍把他一人丟到這陰暗可怕的過道裏,那是很明了。然而小的秉誌,不願意再放過機會,就拖了四哥的手肘想跑去了。“壽他是不怕的。你又不去久,待一會兒就來!”

為了在一個小孩子前證明自己並不怎麼膽怯,且良心上又不願他人因為自己羈絆竟誤了酒食,所以結果是反而催促他們了。

“去去吧,快來就是了。”口上說著大方的話語,仍然是用眼睛去勾留。

也不再讓同伴說什麼,小的秉誌,就拖了他四哥橐橐橐橐走去,消失在那長廊的黑暗裏去了。

還有一盞很明的燈嗬,在這裏作伴。

因了燈,無端就添上許多氣概來。

一個人肩上扛了那上有明亮短刃刺刀的五子槍,照同伴步法緩步走著的他,看看隨同身子在移動,比身軀高大到二倍的牆上的影子,走近燈下時忽而又縮成很短,去燈遠一點時忽而又狹長如一條大蛇,自己嘲弄著自己先時心中的暗影,不由得微笑了!

然而不久,去軍法處的那一端,廊盡頭不可知的黑暗,又為把失去的恐怖引回來了。勉強的對影子微笑,影子也似乎是正向了自己在微笑,心是比先前更怯!

其實時間是很暫,但算來竟像是過了許多兩點了。從換班以來除了秉誌來此把同伴叫去外,還無第二人經過。長廊是依然無邊的黑暗。一切聲音也無聞。燈又像是更其明亮點了,但這很易明白的事是對自己卻無一點幫助,牆上的影子更其清楚,則自己也覺得更其孤獨起來了。

……走動著,閃不知會有什麼預料以外的東西從身後襲來,那是不會不有吧!

慮及這事的他,因此把戰略又複恢複最初來此時的情形,把身子一部分貼到牆上了。更其精細的望著那黑暗的兩極,期待那不可知又似乎已預知的事件發生。

如所希冀的,又來了一次“嘩……!”的沙子聲音。心上是忽然又重新加上什麼頗重東西,氣是全屏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