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連副因為歡喜體麵,同時就找得一個十分聰明的勤務兵。這勤務兵正合乎俗話說的土鸚哥神氣,樣子臃腫,略顯笨拙,卻有一張逗人欣悅的口。雖出身自鄉間,城裏人認為最好的德性,在他方便中就學會了。這德性,說來像也很平常,便是做下人不可少的伶俐,一切看到上司的趣味,遇到在某一情形中,為了把事情裝飾得美麗一點時,便說一點兒謊。這種說謊的技術,雖很平常,仍然是應歸之於天才的,有許多勤務兵成天被打,就全不能用說謊保護自己,取悅上司。這連副的勤務兵,既能看得出上司的趣味所以把生活過得十分舒服。如今見到上司鬱鬱寡歡,明白那是靴子的罪過,他知道這回事,在連副心上已成一個疙瘩,就勸連副把這雙靴子送給了本營的營長。因為營長雖隻是少校,一來有一匹馬,二來是連副一個同學,那勤務兵說出他以為是最聰明的理由,他說:
“這靴子比營長所有那一雙靴子可強多了。若是營長有了這雙好皮靴,就不好意思不再尋一匹好馬。有了兩匹馬的營長,到什麼時節,邀連副玩,那一匹馬自然是屬於連副了的。”
這種周折的主張,虧那個忠於上司的土鸚哥想出,但連副卻不承認這主張是一個聰明得體的主張。因為一雙靴子的價值雖不如一匹馬,可是丟了一雙靴子是不是就可以得一匹馬,還不能明白,即或有機會借馬來騎,不是靴子又已經送人了嗎?所以連副聽到這個話時,就罵著勤務兵說:“一個人愚蠢一點時還不討厭,愚蠢人自作聰明,就該死了。”
到後勤務兵看清楚了連副舍不得這靴子屬於別人了,因此在另一個晚上,輪到連副查哨時,就貢獻了一個新的意見。
勤務兵繞著彎兒說:“連副,我說我們到後山去,那麼多樹木,那麼多草,保不了一腳踏著一條蛇。還有露水太重,你也得注意一下。”
連副說:“一個軍人還怕蛇,不害羞嗎?”
“連副自然不怕。……但你那個靴子,到夜裏穿出去,我以為很合式。完全為方便起見,這靴子就應當穿出去查哨。”少年尉官考慮了一下勤務兵的意見,後來就承認這提議了。到後用差不多的理由,那個軍服也在查哨晚上穿上身了。
這連副,因此便間或在某個晚上,有了機會裝扮起來了。還沒有出到外麵去時節,他就用一個團長的風度,常常在自己房中走著,輕輕的吹著哨子,差遣著勤務兵在他麵前做事。那個勤務兵從連副行為上懂得上司的脾氣。一麵抹著一雙皮鞋,或一麵整理一個桌子上的一切,一麵還特意找尋一些話語,或從記憶中,搜尋那些在平時從各處聽到稱譽連副的話,重複來為連副談及。(恭維到這個體麵上司,這小兵已認為是自己一種義務。)為了使連副高興一點,他總不忘記每一次說到一個不同的人物,在什麼地方,如何說到過連副,照例他所提到的人物,在職分上常常比連副大三級五級,使連副明知是謊話也無害於事。
有一天,一個禮拜六的晚上,許多人皆到可消遣的地方消遣去了,這連副卻隻留在自己的房子裏,看勤務兵收拾一個皮盒子。他心上正有點寂寞,耳邊聽到軍營外土墩上司號兵的練習喇叭,嗚嗚的他吹了又吹,很不高興。勤務兵擔心到連副心上有什麼不舒服,恐怕害了病,一麵做事一麵說道:
“連副,我聽到一個很正經的笑話。”
“笑話也有正經的嗎?”
“雖然是笑話,說的很對,所以我說那是正經笑話。”
“什麼正經笑話,還不是你胡謅的罷了。”
“胡謅的嗎,我若有胡謅笑話的本領,我一定早到XX當參謀去了。”
因為這句話還包含了一個軍人的故事,所以使連副笑了。勤務兵接著便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