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紅臉嗎?”
“你不承認紅臉的,因為你是個堂堂的軍官啊!可是,許多年青人見到這個體麵的婦人都紅過臉的。那種紅臉就等於說:‘別撩我,我投降了’。但是我要你知道,人家是投降也容易的,因為世界上也有不收容俘虜的人,我說這個你明白了嗎?”
“我並不想投降到她麵前,還沒有一個婦人可以俘虜我!”
“啉,”營副官把大拇指翹起,咧著口,點點頭,做成同意的神氣,不再說什麼話。年輕連副便說:“我不是什麼大腳色,可是也不會像你想象那種無用!”
“是的,我同意你的一切話。不過我認為世界上有些人我們還值得做她的俘虜,你不承認嗎?我們的武勇可以用到衝鋒陷陣行為上去,在另外一件事上,我們軟弱一點,不是可笑的!”
“我以為那極可笑。”
“我同意你的一切話。但我告訴你,等會兒你不要再紅臉!你若再紅臉,人家是認為不好的。”
說著女人恰恰又出來了,營副官便招手。請女人過來。
“來,來,我們談談。我剛才同我這個客人談到俘虜一類事情,你一定也高興聽這個的。”
女人已換了一件綠色長袍,像是要出去的樣子,見到營副官說話,就一麵走一麵說:“什麼俘虜?”女人雖是這樣問著,卻仿佛知道這話正是打趣到年輕人的,故又望到連副說:“凡是將軍都愛談俘虜,真是可笑。”
連副為了不能給營副官拿著話柄,便說:“他是指那些為女人低頭的。……”
女人站在桌旁,注意的聽著,同時又微笑著,等到連副把話說完後,很聰明的似乎極同意的點頭。“是的,你一說我才明白了,原來這些軍官大人常常說到的‘俘虜’,是這種意思!女人有那麼大的能力,我倒不相信。我自己也是個女人,倒不知道被人這樣重視,真是奇怪!我想或者也有許多聰明女人懂得到她自己的魔力!一定有那種人,也一定有那種無用處的男子。……”
營副官說:“喔,對了!”
營副官所說的意思,女人似乎不懂,其實卻十分清楚。就又望到連副說:“營副官的話他們都說是用酒浸出的,你們朋友莫把他酒喝,他就不會發生什麼怪議論了。”
他們談著,笑著,好像營副官到後便成了獨立的一麵,連副同女人卻在另一方麵了,因此連副就當真不再紅臉了。可是出了貔貅俱樂部時,營副官似乎喝得稍稍過量了一點兒,竟自言自語說:“喔,對了。喔,對了。”
連副說:“怎麼對了。”
營副官說:“我說對了就對了,你不要盤問我吧。我心裏有些希奇的預兆,我可說不明白。我們若是懂事一點,下次就不要再來了。因為我擔心到一些事情,好像那事情還不發生,就已經擺在我眼前了。這理由等我另一個時節再同你說,你這時不要盤問我。”
連副說:“你喝醉了!”
“是的,我們都過量了。”
連副聽到這個話,也像想起什麼事情,就沉默不再作聲了。
(未完)
本篇發表於1931年7月1日南京拔提書店出版的《創作月刊》第1卷第3期。署名沈從文。篇末“(未完)”為發表時原有。
據《創作月刊》編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