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其生先生被主人請到山上那裏屋中吃晚飯了,在一頓精美的晚飯中,其生先生消受了主人的盛情。返到自己住房時,其生先生想起所吃的一些素菜的風味勝過煙霞洞甚遠,但若把主人也列入素菜之一時,主人是又成一種風味,更勝過一切素菜萬萬了。

他的懊惱到此是轉了方向。自己也隱約覺到了。他覺得心情是合於這春天了,就睡得極晚。

其生先生仿佛如有所得,並不與其他年青人兩樣,凡是可以把自己變成傻子的事全想到了。

第二天,他覺得心上是填上許多暖昧的願望的一個人了。

出了房,到莊內的草亭旁,遇到了兩個小主人在打拳,那做母親的在旁邊指點。其生先生走過去站在旁邊看,不作聲,看這兩個年青的操演。

那母親是坐著在石凳上的,見其生先生來了,就站起,同其生先生打了招呼,小主人的拳法便停頓了。

“老太太也精於這個!”其生先生說著,很恭敬的點頭。他不明白為什麼自己稱這女人為“老太太”不稱“太太。”

“那裏,這是教小孩子玩的,因為比操體操有趣味點,所以要他們每早練習一點鍾。”

“他們很不錯!”

“好玩罷了,又不是預備考武——繁生,打一套少林七進給其生先生看。”

那較幼一點的小主人就望到其生先生笑,還不動手。

“忘記了嗎?……富生,你哩?”

另一個少主人也笑。像不甚好意思作這件事。

“為什麼不打,怕羞嗎?”

這兩兄弟又互相望著笑。

繁生說:“不熟。”

那名叫富生的聽到弟弟說不熟,就大笑了,且笑說:“不是不熟,是怕羞。”

“又不是考武,怕什麼?其生先生也是會家。打得不好還可以領教!”

其生先生正想不出話可說,那兩兄弟已站定樁子開始動手作勢了。其生先生就看這一對年青人很努力的打拳,不由衷的隻是說好。年青人聽到有人叫好,即或也明白這不過是很隨便說的,至少是仍然把勇氣得到了。拳打完後兩兄弟全有點喘氣了,那母親就說休息一會玩去好了。

年青主人走了,剩下其生先生同婦人。

婦人問其生先生:“早上天氣頂好,怎不出去走走?”

其生先生就說:“不想出去,地方全走遍了。”

“各處全到過了嗎?”

“不完全到,有名的地方是不會遺漏的。”

“從前住過西湖嗎?”

“玩過幾次,並不久住。”

“住久了也無味,許多地方都如此。我從前聽人說北戴河好,民國八年我們全家住到那裏,住一個夏天,氣候不錯,沒有蚊子,不過久了也無味。廬山我是住過好幾次的,也不見得了不得好。西湖這地方,則就是這一陣還不錯,到夏天也不行的。許多人不知道西湖,還以為可以避暑,一到了夏天,這房子真熱得壞人,請人來住人也不願意了。”

“不過上海也不行,六月間真不容易對付。”

“你們辦公也作興放假吧?”

“不完全,隻少辦幾點鍾事,或者上午辦事下午休息。”

“那其生先生是同敝親同科了。”

“同在一處的,成天見及。”

“聽他說你們從大學中所學的全無用處。近來做事是不如從前了。從前聽說是學什麼就可到什麼機關去做事,或教書,近來太沒有秩序。”

“是的,做事是無味的,不做又不行。”

“將來有希望沒有?”

“那完全看自己。事情本來又沒有什麼,不過每天又非到不可。按規則是作了三年可以一升級的,我是縱升級也很無聊。”

“其生先生的家眷?”

“我隻是一個人。去年還有一個寡嫂在家鄉,到今年,真隻剩一個人了。

“這倒灑脫不過,我是羨慕這樣人的生活的,想到什麼地方去就立刻可以動身,一點不必顧慮,這種人是有福氣的。”

“是的,許多事我是不必顧慮的,要做就做,不過……”

“其生先生,不過有一個太太也是有好處的。”

“自然。許多人都是那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