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說,生在帝王之家,雖是尊貴榮耀異於常人,卻也有許多無可奈何之事。比如樹大招風,比如月滿則虧。比如,和親。
父皇說他雖懂得盛極則衰的道理,卻無法不寵溺於我,無法不將我捧在手中盡心嗬護。
於是便出此一策,保我萬全。
而我,聰慧敏達的聲名不再,隻能斂盡機巧,扮愚裝拙。
至此,除卻瑤國皇室,天下皆知,公主敏儀,瑤帝至寶,不過是個癡兒。
這便是我——媯嫿。
父皇喚我,嫿兒。
父皇說:“嫿兒,昨日潮州進貢的那批新巧物什,你可喜歡?”
父皇說:“嫿兒,今早禦膳房上的那道煙柳翡翠羹,可還爽口?”
父皇說:“嫿兒,朕竟不覺朕的敏儀公主已經出落的楚楚如是,當真是靨笑流彩,蓮影含香。饒是那九天仙女下凡塵,怕也要自慚弗如了!”
“嫿兒,朕命善製司特為你裁製的芙醉流雲裳,現如今可是風靡整個金陵城。深得命婦千金,眾家女眷的青睞。隻是她們哪裏及得上嫿兒你萬分之一的神采!”
“嫿兒,昕貴嬪的美人犬竟欲咬傷於你,那小畜生朕已命人亂棍打死。嫿兒放心,父皇定會為你討回公道!”
嫿兒,嫿兒,嫿兒……
“嫿兒,明日便是大夏晉陽王入宮朝覲的日子,可要隨父皇去瞧個熱鬧?”
“不要!晉陽王有什麼好瞧的?再說嫿兒去了,也隻得隱於堂後,隔著重重的帷幕,便是有什麼熱鬧,也是瞧不真切的。”我皺眉瞅著父皇,大搖其頭。
“嫿兒有所不知,這晉陽王可是盛名已久的美男子,放眼整個大夏,除了他的皇兄,便是屬他最具風華。”父皇笑,眼神頗有玩味,“現在想來,朕的嫿兒,可是再過幾日,就要行及笄之禮了……”
“父皇!”我羞急,側首低眉,再不看父皇一眼。
女子年十五,便要將頭發盤起,用笄貫之,喻已長大成人,謂之及笄。
普通人家的及笄之禮,隻是母親將女兒的頭發盤起,宴請四鄰即可。可是天家的女兒,這十五歲及笄之禮,卻是隆重異常,繁瑣無比的。去年阿姊的及笄之禮,我是親眼所見。
淑平公主媯姮,為呂貴妃所出,是太子一母同胞的妹妹。在父皇的眾多兒女中,若說有誰是與我真正親厚的,那便是公主媯姮。
我偏愛循著平常百姓家的規矩,喚她,阿姊。
阿姊是許了人家的。她要下嫁的人,正是我的大表兄,京城名少,寧歌。
寧歌經綸滿腹,少有才名。出身於瑤國第一世家——寧家,高貴優雅,舉止有度。待人接物謙遜有禮,爾雅溫煦。深得父皇和太後的喜愛。
是以阿姊十三歲時,呂貴妃便向父皇請旨,將寧歌招為駙馬。
才子佳人,一時也傳為佳話。
隻是寧家大哥自小體質偏弱,去年更是一病不起,纏綿病榻良久,病情時好時壞。父皇下旨,待得寧歌病情好轉之時再行迎娶淑平公主。所以阿姊得以長留宮中,時常陪伴於我。
十日之後,及笄之禮一過,我也便是成人了。便和阿姊一樣,可以行婚配之儀。隻是,四海縱闊,天下雖大,我的良人,卻在哪裏?
不自覺間,眼前竟又浮起那斜飛的眉,溢笑的眼,和那灑然上揚的嘴角。那薄削緊抿的唇,也會如父皇般,卻有別於父皇的慈愛敦厚,摻了無盡的深情與眷戀,癡癡地喚我,嫿兒……
“哎呦!”額頭猛的一痛,我驟然回神,又被敲了。抬眼看去,見父皇手拈真絲雲錦折扇,坐於春凳之上,正挑眉含笑睨著我。“又在神遊太虛。想是聽了父皇說那晉陽王是何等的鳳表龍姿,風流倜儻,現在正暗自後悔剛才回絕的過早了吧!”
我狡黠一笑,自身後摟過父皇的脖頸,“那晉陽王有什麼了不起?嫿兒才不稀罕!若論美男子,依嫿兒來看,憑他什麼晉陽還是晉陰,都不及父皇來得英明神武,卓爾不凡!”
父皇仰天大笑,於凳上立起,憐愛地撫過我的頭頂,“不愧是朕的嫿兒!這般伶俐乖覺,也不知往後怎樣的男兒才能配得上朕的寶貝!”
“嫿兒不要嫁人。嫿兒要陪著父皇,永遠都不和父皇分開……”我拽著父皇的衣袖撒嬌,笑靨如花。
此時遊絲飄軟,日光如媚。東風意懶,惹了無盡的芳香馥鬱,滿室生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