紋龍精細的鳧靨華氅,帶著仲翃特有的味道,緊緊地裹在我的身上。我抬眼去瞧他,隻見他風氅內隻穿了件墨色單衣,卓然立於亭下碧階之上。眉目深雋,風逸翩翩。慨然之中愈顯清俊不凡。
我一時竟看得有些呆,不想他猛然側頭看過來,漆黑雙眸饒有興味的望向我。我慌忙轉過臉,低頭貌似很感興趣的看著腳下遊魚,耳後隱隱發熱。
他低低地笑:“你怕我?”
我心下懊喪,被他激起心中惱意,霍然抬頭,直望進他幽深眸色裏,“不過是一個病弱無能,任人擺布的傀儡帝王,我有什麼可怕的?”
他陡然大笑出聲,卻是臉色冷肅,眸中一絲笑意也無。
周身空氣驀地變至冷冽,我剛覺出似有危險臨近,抬腳便欲往後撤,卻已被他長臂一伸,大力攬回,狠狠跌入一個堅實□的懷抱。
我雙臂極力推拒,卻撼動不了他半分。被他強有力的臂膀緊緊箍著,被迫埋首於他胸前,臉頰甚至感受得到他胸腔內心髒跳動的力度。
“病弱無能?任人擺布?傀儡帝王?”,他在我耳側沉聲開口,辨不出喜怒,“你倒是很會形容。”
“天下人皆知的事情,你又何必在此裝傻。”我猶自負隅頑抗,在他胸前悶悶出聲。
他眸色愈發深沉,伸手狠狠地攫住我下巴,迫我抬頭迎視他,“天下人皆知的事情多了”,他淡淡的笑,語意不掩諷刺,“天下人還皆知瑤國敏儀公主自小溺水成癡,瘋癲呆傻。怎麼我看你倒是刁鑽精怪,比常人不知伶俐多少倍呢。”
被他說中心事,我訥訥地答不上話,隻瞪大眼睛看著他。
他亦深深望我,眉目間斂去戾色,黑眸愈顯深湛。
四目相對,一時竟都無言。
半晌,他輕輕放開我,搖頭失笑道:“怎麼最近每次見你,你都像是如臨大敵?”
我撇嘴,“你本就是我的敵人。”
“誰說的?”他蹙眉,沉聲鄭重道:“我是你的夫君,是你攜手此生的人,又怎會是你的敵人。”
我微微震撼,為他的“攜手此生”,也為他說出這四字時的篤定泰然。然而還是咬牙負氣道:“若不是你執意向父皇求娶敏儀公主,我又怎麼會拋卻家園手足,千裏迢迢嫁來異邦?”
他連連搖頭,淡笑道:“真是孩子話。兩國聯姻是關乎邦交社稷的國之大計,又怎麼會像你說的那般兒戲。”隨即斂了唇邊笑意,轉頭正色道:“你既已嫁入大夏,便是大夏子民了。這“異邦”二字,往後斷斷不可再說。”
我微微咬唇,不覺暗暗心驚。仲翃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他說自己不是我的敵人,我倒也覺得,與這樣的人為敵,自己絕對占不到上風。
“在想什麼?”他轉頭,輕聲問道。
“我在想,皇上可曾見過了那兩個裝神弄鬼的宮人。”我直直望著他,語意肅然道。
“你說那兩個血人?”他略略斂去眉間溫色,淡淡開口,“你身邊人對付犯人的手段,倒也不含糊。”
我揚眉,“怎麼,皇上看了,於心不忍?”
仲翃笑,極是散漫疏淡,“你教訓你宮裏的人,我有什麼不忍。隻是你一個女孩子家,那麼血腥的場景,倒也不見你害怕。”
他這幾句話說來極為輕巧,我卻聽得心潮澎湃。他這是在,關心我?記憶中除了父皇等身邊幾位極親近的人,再沒人對我如此般尋常關切。
我是占盡父皇寵愛的敏儀公主,站在權力的頂端,也就站在了眾人的彼岸。人人對我奉若神明,極盡諂媚,可他們卻不知道,我需要的,正是他們給不了的尋常關懷。
因為尊貴,所以孤寂。
此刻他寥寥數語閑閑道來,卻恰恰直擊我心中的那處柔軟。本應是天各一方的兩個人,卻偏偏走到了一起。
此生,若與他攜手,我可會有悔意?
不由自主地,我怔怔抬頭,望向迎風而立的他。薄唇緊抿,眉頭微蹙。眸光深遠地望向遠方落日,慨然沉邃,自成一種遺世獨立的孤絕之態。
隻是,深雋如刀刻斧削的麵容上,竟隱隱含著一絲疲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