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的湖水冰冽寒涼,我縱身躍入的瞬間,便即有些後悔。繁衣華氅浸水愈顯滯重,我隻覺手腳木然,透骨冷澈無力擺動。四周天旋地轉,口鼻中驀地嗆入大量冰澀湖水。神思漸至混沌,身體直直向下沉去。
漫天水波光影,我無法呼吸,心肺間空氣漸漸逼出,如汩汩而逝的生命一般,緩緩自我身體中流失。
腦中一片迷蒙,而就在我失去知覺的前一刻,似乎聽到一聲“噗通”的落水聲,爾後水花翻騰間,似有熟悉的身影向我遊來。
明明置身於漫天湖水中,我卻莫名覺得心安。剛才我霍然躍湖的刹那,雖隻是一瞬,但仲翃眼中驀然而現的驚痛慌亂,卻已深烙我心底。
無邊混沌中,我輕勾唇角,滿足的歎息。
隨即便陷入沉沉的黑暗之中。
…… ……
誰?誰在那裏?
眼前一片白霧,耳邊有竊竊的低語聲。我極力想要睜開眼睛,想要揮手將那一片白霧驅趕,卻是連一根手指也移動不了,全身一絲力氣也無。
費力掙紮了半日,隻覺徒勞。
神思迷蒙間,眼前白霧漸漸散開,依稀像是有人朝我慢慢走來。眉目輪廓極為熟悉,我幾乎忍不住要哭出聲,竟是父皇。
“父皇……”我哀哀地喚,可眼前之人卻毫無反應。隻見他雙目冷冷地望著我,竟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
我心內慌亂,隻覺父皇定是不要我了,一時竟急得滿頭大汗。
正在心神驚亂中,隻見眼前人影漸漸淡去。耳中聽得一陣溫婉嬌笑聲,白霧中有兩個人影攜手走來。
我乍看之下不覺大喜,竟是阿姊和穹哥哥。“阿姊……”我急急喚她,想要向她傾訴多日不見的離別之苦。可她竟像看不見我一般,隻軟軟地倚在穹哥哥肩頭,兩人低低耳語。
我似被人迎頭一棒,呆呆地看著他們二人軟語溫存,隻覺有剜心之痛!
不對,一定有什麼地方弄錯了,阿姊怎麼會跟穹哥哥如此親昵?寧歌呢?寧大哥去哪裏了,怎麼看不見他人影?我正四目著急尋找間,竟見穹哥哥攜了阿姊的手,兩人漸行漸遠。
我大痛,慌亂地喊,“穹哥哥,不要丟下嫿兒,別不要我……”我聲嘶力竭,淚水不住地往外流。然而無論我如何哀求,他們都不曾再看我一眼,相攜遠去漸至消失。
我如被人揪住心肺一般,肺腑間狠狠地疼。隻覺父皇他們竟都不要我了,天地間從此就隻剩我一人。一時難受至極,淚水如開了閘般汩汩而流,口中仍不斷呼喊“父皇,嫿兒求你,別不要我,不要扔下我……”
“嫿兒別怕,我在這呢。沒人不要你,也沒人會拋棄你。我會一直在你身邊……別哭……不許哭……”
胡亂揮舞的雙手驀地被人緊緊抓住,溫暖有力的掌心,熟悉的感覺。耳邊聽得那低醇溫和的嗓音柔聲寬慰,我心下漸寧,隻覺父皇不會不要我了。遂慢慢止了哭鬧,複又沉沉睡去。
神思混沌間,隻覺時夢時醒,腦中昏昏沉沉,分不清黑夜或是白日。有時忽而覺得身體灼熱,像是架在火上烤一般;忽而又手足發涼,如墮冰窟的冷。
半睡半醒之中,眼前卻似總有一雙幽沉深湛的黑眸深深望我,鼻端也似總縈繞著一股若有若無的龍涎香味。
我真正徹底的醒來是在落水的三日後。
幽幽醒轉,隻覺周身還很虛弱,喉間卻幹渴的厲害。我半倚著身子,微微掀開帷幔,喑啞地喚:“來人,水……”
葡葉正在低頭打盹,聽到動靜猛然抬頭,尚有一絲怔愣,卻驀地明白過來,一疊聲的大叫:“娘娘您醒了!皇後娘娘醒了……”
外間翡翠珠簾一陣劈啪亂響,卻是聽到葡葉叫喊的眾人急急湧進。為首之人正是仲翃。
隻見他大步走來,揮手霍然拂開床幃,定定看我半晌,猛地將我擁進懷中。
“你這個瘋女人,終於醒了!”他在我耳畔喃喃開口,聲音竟含著一絲激動。
我微感詫異,隨即展顏,有絲絲蜜甜漫進心間。
被他雙臂緊緊擁在懷中,我漸覺呼吸不暢,遂伏在他胸前悶聲喚道:“仲翃……”
“怎麼?”他淺淺應著,微微放開了我,溫聲道:“有什麼話想要對我說?”
我抬眸,靜靜看他。不知他幾天沒有合眼了,眉間唇角都有深深倦色。鬢發微亂,幽深雙眸不掩疲意,此刻卻熠熠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