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傳》
【解題】
齊莊公與權臣崔武子的妻子棠薑私通，被崔武子殺死。在當時，君主死難，大臣應為他殉難。然而晏子卻認為，國君如果不是為國而隻是為一己之私而死的，做臣子的就不應為他殉難，也不應為他逃亡。莊公死後，晏子卻把個人的生死置之度外，毅然前去哭吊齊侯。這雖看似矛盾，實是在盡臣子之禮。晏子不愚忠愚孝，卻以實際行動捍衛了禮教的尊嚴。
【原文】
崔武子見棠薑而美之，遂取之①。莊公通焉②。崔子弑之③。
晏子立於崔氏之門外④。其人曰⑤：“死乎？”曰：“獨吾君也乎哉？吾死也？”曰：“行乎？”曰：“吾罪也乎哉？吾亡也？”曰：“歸乎？”曰：“君死安歸？君民者⑥，豈以陵民⑦？社稷是主。臣君者，豈為其口實⑧？社稷是養。故君為社稷死則死之，為社稷亡則亡之。若為己死，而為己亡，非其私昵⑨，誰敢任之？且人有君而弑之，吾焉得死之，而焉得亡之？將庸何歸⑩？”
門啟而入，枕屍股而哭。興B11，三踴而出B12。人謂崔子必殺之。崔子曰：“民之望也，舍之得民。”
【注釋】
①崔武子：即崔杼，春秋時齊國大夫，弑莊公，立景公，自己為相，死後諡武子。棠薑：棠公之妻，薑姓。
②莊公：齊莊公。通：私通。
③弑：臣殺君曰“弑”。
④晏子：即晏嬰，字平仲，夷維（今山東高密）人，齊國大夫，曾輔佐齊靈公、莊公、景公。
⑤其人：晏子左右的人。
⑥君民者：做老百姓君主的人。
⑦陵：高高在上。
⑧口實：此處指俸祿。
⑨私昵：私愛親近之臣。
⑩庸何：即“何”。
B11興：起立。
B12踴：跳躍。三踴：跳躍了三下，表示哀痛。
【譯文】
崔武子看到棠薑很美，就娶了她。後來齊莊公又和棠薑私通，崔武子殺死了齊莊公。
晏子聞訊趕來，站在崔氏大門外。晏子左右的人說：“你要為國君之難而死嗎？”晏子說：“他隻是我一個人的國君嗎？我為何要為他去死呢？”他們又問：“要逃走嗎？”晏子說：“這是我的罪過嗎？我為何要逃走呢？”他們問：“那麼，要回家嗎？”晏子說：“國君死了，我能回到哪裏去呢？做人君的，怎能隻高踞在老百姓之上？應以國家為重。為人臣的，怎能隻圖俸祿？要以扶持社稷為己任。所以國君為國家而死，臣子就要隨著他同死；國君為國家而逃亡，臣子就要隨著他而逃亡。如果國君隻是為了一己之私而死，為了自己而逃亡，若不是他最寵愛親昵的臣子，誰敢承擔這個責任呢？況且，人家是國君寵信的大臣，卻把國君殺死了。我隻是一般的臣子，為什麼要為他而死，為他而逃亡呢？現在國君已經死了，我又能回哪裏呢？”
門開了，晏子走了進去。他把莊公的屍體放在自己的大腿上痛哭。又站立起來，跳躍了三次才走出去。有人對崔武子說，一定要殺死晏子。崔武子說：“晏子是老百姓所敬仰的人，放了他可以得到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