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元元等了不大工夫，卷毛跑了回來。前麵引路，把劉元元帶進了後院。魁梧高大的鐵三邊套著西服袖子，邊迎到門口：
“大律師來了，有失遠迎！對不住，對不住！”
坐下倒茶，鐵三開口叫破元元的來意：
“是我六哥請你來的吧。來不白來，衝大律師金麵，利息、訴訟費統統一風吹，借款他隨便。全還我收下，隻還一塊錢，我還是收下。”
劉元元暗自吃驚，怎麼也計算不到是這樣的開頭,順口問一句：“別的呢？”
鐵三納悶道：“別的什麼？”
“你是說，馬六要是隻還一塊錢借款也可以。別的呢？”
鐵三仰頭大笑，笑夠了才問：“劉律師不在教吧？”看她點頭，接著剛才的話說：“******說話，一顆吐沫出口，就是一個釘子生根。我六哥隻要願意，拿來一塊錢，別的照樣一風吹。”
“他要是一分錢都不拿呢？”
鐵三停下發笑，凝神看住元元眼睛：“這是我六哥的意思？”
“既然我說到了當麵，首先是我的意思。”
鐵三掂起茶壺，仔細地注入晶瑩的保加利亞水晶玻璃杯，一旗一槍的葉片輕盈地劃出柔和的弧線，始終直立不倒。兩杯倒完，正是俗諺說的茶七飯八酒滿上。他不說話，元元也不說話。像是兩個國球高手，擊打著無形的乒乓球。我已經打過去了，現在球在你那一方。老大姐鹿驌說過，商場和社會，陶冶人的情操，考驗人的智慧。越高質量的對話，言語越少。兩方麵說話的時間，最多占不到會麵的三分之一分量。滔滔不絕的，除了恨鐵不成鋼的老師，就是賣假藥的。搶著說話，逮空就叨叨，多數缺少自信。
鐵三貌似悠閑地喝著茶，看也不看元元，突然嗆了一下，哈哈哈哈又笑了：
“劉律師肯定看過巴爾紮克的小說，《歐也妮.葛朗台》。”元元看著他，眼睛象清澈的泉水。“那裏頭說老葛朗台，越大的生意越結巴。逼得對方先說多說。”
元元還是不開口，用眼睛告訴他：你還沒接我的話呢！正事說完，咱們再天上地下扯閑話。
“我今天就想試一試，憋不住，差點還讓嗆了。大男人鬥這種小心眼，真的沒有意思。”鐵三說：“現在，我告訴你。如果是你借我的錢，這麼說了，無論咋樣也都算了。送完你，我立地去法院撤案。可是，這錢是我六哥借的，法院也已經判了。”
他說到適可而止。彼此都是明白人，你做律師的，又窗戶眼吹喇叭——鳴（名）聲在外，難道讓我連法院的卯都不認嗎？不說踐踏法律尊嚴吧，至少也算作藐視人民法院！
元元說：“法院是判了。馬六也承認借過。可是，承認借錢的同時，他也聲明說他已經把錢當麵還過了。”
“殺人償命，借債還錢。官憑印信，債看文書。你是律師，肯定比我懂得多……”
劉元元拿起茶杯，遞給話如流水的鐵三一隻：“你打得是氣。不是債。”
鐵三怔了一下：“這話我不懂。”
劉元元垂下眼簾，專心喝茶。喝完一杯，又續一杯。
鐵三不喝，站起來。在茶香四溢的房子裏轉了幾步，慢慢立定：“劉律師，你給我們星月公司擔任常年法律顧問好不好？”
劉元元不回答新的問題。接著自己剛才的話說：“我不知道你氣的什麼，但是，我知道你催討的債並不存在。你就是心裏頭讓石頭絆了，想讓你說的六哥也難受難受。”她重新集中精神看著鐵三：“當然，要在法**麵證明這一點，我還要做許多事情。比如說，査清楚馬六提供的還錢日子前後，他和你的存款變動情況。再比如說，走訪你們的親朋好友，取得他們的證言證詞。又比如說，請法庭允許，結合普法宣傳，改變開庭地點，選擇坊上一個寬暢地方開庭。哎，清真大寺前麵不就有個大廣場嗎……”
劉元元聲音不高，一句趕一句。鐵三皺著眉毛看著她，幹咽著口水，臉上說不盡的苦澀。突然，挺身站了起來，十分衝動地逼近了胸有成竹的美女律師。右手緊攥成拳頭，狠狠地擊打著自己左掌：
“劉律師，你遇到過最信任的人，比方一起光屁股攆過狼的兄弟，在背後下刀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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