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使我心疼頭痛的弟婦(1 / 2)

提到四弟和四弟婦,真使我又心疼,又頭痛。這一對孩子給我不少的麻煩,也給我最大的快樂。四弟是我們四個兄弟中最神經質的一個,善懷、多感、急躁、好動。因為他最小,便養得很任性,很嬌慣。雖然如此,他對於父母和哥哥的話總是聽從的,對我更是無話不說。我教書的時候,他還是在中學。他喜歡養生物,如金魚、鴿子、蟋蟀之類,每種必要養滿一百零八隻,給它們取上梁山泊好漢的綽號。例如他的兩隻最好勇鬥狠的蟋蟀,養在最講究的瓦罐裏的,便是“豹子頭林衝”和“行者武鬆”。他料到父親不肯多給他錢買生物的時候,便來跟我要錢,定要磨到我答允了為止。

他的戀愛的對象是H,我們遠親家裏的一個小姑娘。他們是同日生的,她隻小四弟一歲。那幾年我們住在上海,我和三弟四弟,每逢年暑假必回家省親。H的家也在上海,她的父親認為北平的中學比上海的好,就托我送她入北平的女子中學,年暑假必結伴同行。我們都喜歡海行,又都不暈船,在船上早晚都在艙麵散步、遊戲。四弟就在那時同她熟識了起來。我隻覺得她很和氣,決不想到別的。

過了半年,四弟忽然沉默起來,說話總帶一點憂悒,功課上也不用心。他的教師多半是我的同學,有的便來告訴我說:“你們老四近來糊塗得很,莫不是有病吧?”我得到這消息,便特地跑進城去,到他校裏,發現他沒有去上課,躺在宿舍床上,哼哼唧唧地念《花間集》。問他怎麼了,他說是頭痛。看他的確是瘦了,又說不出病源。我以為是營養不足,便給他買一點魚肝油和罐頭牛奶之類,叫他按時服用,自己又很憂慮地回來。

不久就是春假了,我約三四弟和H同遊玉泉山。我發現四弟和H中間仿佛有點“什麼”,笑得那麼羞澀,談話也不自然。例如上台階的時候,若是我或三弟攙H,她就很客氣地道謝,四弟攙她的時候,她必定臉紅,有時竟摔開手。坐在泉邊吃茶閑談的時候,我和三弟問起四弟的身體,四弟歎息著說些悲觀的話,而且常常偷眼看H。H卻紅著臉,望著別處,仿佛沒有聽見似的。這與她平常活潑客氣的態度大不相同,我心裏就明白了一大半。從玉泉山回來,送H走後,我便細細地盤問四弟,他始而吞吐支吾,繼而坦白地承認他在熱愛著H,求我幫忙。我正色地對他說:“戀愛不是一件遊戲,你年紀太小,還不懂得什麼叫做戀愛。再說,H是個極高尚極要強的姑娘,你因著愛她,而致荒廢學業,不圖上進,這真是緣木求魚,毫無用處!”四弟默然,晚風中我送他回校,路上我們都不大說話。

四弟功課略有進步,而身體卻更壞了。我忽然想起叫他停學一年,一來叫他離H遠點,可有時間思索;二來他在母親身旁,可以休息得好。因此便寫一封長信報告父母,隻說老四身體不大好,送他回去休息一年,一麵匆匆地把他送走。

暑假回家去,看他果然壯健了一些。有一天,母親背地和我說:“老四和H仿佛很好,這些日子常常通信。”這卻有點出我意外,我總以為他是在單戀著!於是我便把過去一切都對母親說了,母親很高興,說:H是我們親戚中最好的姑娘,她能看上老四,是老四的福氣。我說:“老四也得自己爭氣才行,否則豈不辱沒了人家的姑娘!”母親怫然說:“我們老四也沒有什麼太不好處!”我也隻好笑了一笑。

那時英國利物浦一個海上學校,正招航海學生,父親可以保送一名,回家來在飯桌上偶然談起,四弟非常興奮,便想要去。父親說:“航海課程難得很,工作也極辛苦,去年送去三個學生,有兩個跑了回來,我不是舍不得你去,是怕你吃不了苦,中途輟學,丟我的臉。”母親也沒有言語。飯後四弟拉著三弟到我屋裏來,要我替他向父親請求,準他到英國去。我說:“父親說的很明白,不是舍不得你。我擔保替你去說,你也得擔保不中途輟學。”四弟很難過地說:“隻要你們大家都信任我,同時H也不當我作一個頹廢的人,我就有這一股勇氣。我和你們本是同父一母生的,我相信我若努力,也決不會太落後!”我看他說得堅決可憐,便和三弟商量,一麵在父親麵前替他說項,一麵找個機會和H談話,說:“四弟要出國去了,他年紀小,工作煩難,據說他憋下這一股橫勁,為的是你。假如你能愛他,就請予以鼓勵,假如你沒有愛他的可能,請你明白告訴他,好讓他死心離去。”H紅著臉沒有回答,我也不便追問,隻好算了。然而四弟是很高興,很有勇氣地走的,我相信他已得了鼓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