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命老人年事已高,卻是老當益壯,腦活泛,腿腳也利,全然不似初見時的單薄羸弱。白衣天使們一圍追堵截,費勁千辛萬苦才總算把這位老祖宗攔住,強行“攙”回病房。

常青與助理尾隨而至,候在門外的走廊上。直到護士們陸陸續續離開,常青才不慌不忙地搖著輪椅進入房間,助理在他身後闔上門,替他守在門口。

病房內設有兩張床位,算命老人睡在靠窗一側,另一張床位剛好空缺。兩床之間的床頭櫃上擺著一捧鮮花、一個茶缸和一台半導體。

半導體裏放的是咿咿呀呀的京戲,此時算命老人正背對門口側臥著,一臉悲憤地掛著吊瓶。常青這樣不打招呼愣闖進來,他著實嚇得不輕,身一翻便坐了起來。

老人姓錢,因為脾氣跳脫古怪,被熟人戲稱為“錢老怪”。他在街頭混跡幾十年,是個老江湖、老油條,最擅察言觀色。眼前這人生得人高馬大,目炯雙瞳,雖然口鼻被口罩完全遮掩,仍擋不住一身銳氣,顯然來者不善,錢老怪不敢怠慢,立馬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應對。

錢老怪早就練就一身伸縮自如的彈簧功夫,見常青氣勢洶洶,命鬼似的,他便自動萎了下去,霜打的茄般有氣無力地說:“小夥,你走錯病房嘍。”

將輪椅停靠在門邊,常青起身走到另一張空床前坐下,一瞬不瞬盯著錢老怪。

“沒走錯,我就找您。”

錢老怪心虛不已,還要故作鎮定。顫顫巍巍地拾起床頭櫃上的老花鏡,又慢慢悠悠架在了鼻梁上,他眯縫著眼睛,仔細端詳對麵的年輕人。

無言地看了半晌,老人“噝——”了一聲,緩緩搖了搖頭:“我真不認識你。這人一老,都是白頭發、鬆臉皮,長得一個樣。你準是拿老頭我當別的什麼人了。”

常青微微一笑,露出滿口白牙:“肯定錯不了,您化成灰我都認得。”

錢老怪心裏咯噔一下,聽對方的語氣,像是與自己積怨已久,這令錢老怪產生了許多不好的聯想。

難道這人被他坑過?是為他的花言巧語所蒙騙,高價買下了護身符?還是聽信了自己的預言,把老婆本折進了變幻莫測的股市?

臉上川劇變臉似的變換著顏色,錢老怪如今隻能一口咬定:“這話怎麼說的,我之前根本沒見過你。”

常青摘下口罩:“我現在這副模樣,您肯定認不得,這還是拜您所賜。我給您提個醒,您是不是在電影院門口擺過算命攤?有個年輕人剛好過,看到您的竹簽散了一地,就幫著您一塊兒撿。您為了答謝他,免費替他算了一卦,還送給他一塊轉運的石頭。”

“啊對,是有這麼回事!”老頭預感不妙。

“那個年輕人就是我。”

錢老怪緩緩搖頭,眼中滿是狐疑:“不能夠吧!我記得那小夥身量細長,白白嫩嫩跟塊水豆腐似的,不長你這樣。”

常青一手支著下巴:“大爺,那石頭能讓人互換靈魂,我就是那個找你算命的‘小夥’,現在隻是換了副身體。”

聽了這話,錢老怪差點從床上蹦起來,眼珠也險些脫了窗,他幹笑兩聲,說道:“你這孩怪有意思的,比我這個算命的還能編能扯。”

常青湊近了錢老怪,抬手指向自己的臉:“您平常不看電視麼?這張臉您應該見過,再好好想想。”

見常青這樣鄭重其事,錢老怪也不好再插科打諢下去,他小心翼翼地探出頭去,又認認真真將對方打量了一番,這回還真看出點門道:“我孫女床頭掛著一副畫報,上麵的人跟你長得挺像。你不會是電影明星吧?”

常青將食指交疊,在麵前比出一個叉:“對,我就是和這位大明星交換了身體。”

錢老怪的眼神愈發怪異,害冷般往床裏縮了縮:“怎、怎麼可能有這種事,根本聞所未聞!我還沒老糊塗呢,才不信你這鬼話……我不信……”

一般人聽到“靈魂互換”,肯定會當做笑話,樂兩聲或揶揄幾句也就過去了。而錢老怪雖然嘴上念叨著“不可能”,神情卻異常驚悚,顯然已經信以為真。常青這下可以肯定,老頭心裏也清楚,他手上這塊不是普通的石頭。

常青望著老頭,眼仁黑洞洞的:“我一個公眾人物,不乖乖在床上養傷,跑到陌生人的房間裏說一車沒人會信的謊話,犯得著麼?您跟我說實話吧,這塊石頭是從哪兒得來的,當時為什麼要把石頭塞給我?我時常會作關於石頭的夢,夢裏的我會變成小孩兒模樣,有人叫我的名字,可我看不到對方的臉,這些到底怎麼回事?”

麵部線條繃得死緊,錢老怪沒有立刻回答問題,而是戰戰兢兢、神神叨叨地反問道:“石頭現在還在你身上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