組織部設了報名點，許多人前去報名，據說有的過了四十歲還找人走後門要下派。法院依然風平浪靜，上下班的節奏還是那麼緩慢而遲鈍，人們不苟言笑，這幾年單位的福利很差，大家的工作熱情很低，圖不了錢就圖個閑。有的人上班點個卯，然後就見不著影了，也沒有人去管。日子久了，大家心知肚明，見怪不怪了。
張衛民被突然安排下派，真是一點思想準備都沒有。既沒有前期政策吹風，也沒有在調整工作前征求意見，一篙子到底，鐵板釘釘就算是釘上了。
庭長對張衛民不錯，他告訴張衛民說這次純屬意外，原來是王院長與縣委領導出席市人大會議期間，縣委胡書記接到省裏這個通知，對王院長說：“你們單位多年沒下派過幹部了吧，這次安排一名。”領導的話一言九鼎，就這樣，法院安排了一名。根據文件要求，法院符合條件的有六位同誌，黨組做了一些人工作他們不願意下去，最後投票決定，你得了三票，是最多的，所以就定了你去，雖說是舍不得，但組織上定了就沒辦法，你還是準備準備吧。
庭長還對張衛民透露個信息：曆來被安排到鄉鎮人民法庭工作的人都會提個要求，領導也作個承諾，最好是以會議紀要的形式固定下來，即便換了人，也照樣落實下去。你這一去就是三年，回來至少也得安排個位子才好。
按照他的指點，張衛民去找了王院長。
王院長一反平時的嚴肅，竟露出了一個笑臉，問：“派你下去知道了吧？”張衛民回答說接到通知了。然後他吞吞吐吐地把庭長的指點經過自己的口表達了出來，期盼領導能開恩，畢竟他是第一個，對一個有著這樣特殊情況家庭的人一點關照應該不算什麼吧。
“這是組織上的事，你隻要努力做好工作就行了。”王院長說得冠冕堂皇。
對張衛民而言，則是碰了一個天大的釘子。
這幾天張衛民心情十分鬱悶。他四下了解了一下，不少市直下派單位為了激勵幹部報名下派，提出的條件十分優惠，有的給雙倍補助，有的承諾回來安排位子。唯獨他那個單位，還沒提就碰了一鼻子灰，這能讓他心情好嗎？
“老子不去看你怎麼辦？”張衛民心裏恨恨地想。他對王院長印象本來就不好，哪像個領導，白天不見抓工作，晚上賭博到天亮。對這種人能講出什麼道理，為他衷心賣命也不值得。張衛民寫了一個報告，在報告上詳列了許多原因：父母身體不好、孩子年幼需要人照顧，對農村工作是門外漢等等，意思是要求不下派。
他把報告交到王院長那。王院長掃了一眼，得知他是不願下派後，大發雷霆，麵目有些猙獰地說：“你不想下去，組織上也不能推著你下去，但你今後的政治生命也就沒有了，提拔你沾不上邊，馬上單位要精簡人員，你會因為不聽組織上安排而首先被精簡掉。”
他既威脅又恐嚇，搞得張衛民一時沒了主張。“組織上”，這是個高深莫測的字眼，蘊藏著權力和威力，它能決定你的前途與命運，隻要說出這三個字，再牛的人也沒有了底氣。這也是領導常用的法寶之一。
在張衛民看來，王院長隻能代表他所領導下的黨組，一個巴掌遮不了天，還有上級組織部門呢。張衛民的牛脾氣犯了，他又寫了份報告交到縣委組織部，當然隻強調了客觀上的原因，主觀上千萬不能說不願意，他知道如果這樣就犯了黨員幹部的大忌，黨叫你到哪裏就得去哪裏，就是扛炸藥包堵槍眼也得義無反顧，這就是共產黨員應有的覺悟。
事情不上不下，章柏芝也很急。她對張衛民說：“我有個同事的父親在組織部，聽說是常務副部長，很有實權的，咱們找找他。”
張衛民想想有些好笑，人家說“跟上組織部，年年有進步”，意思組織部是個“官帽批發部”，如今找部長卻不是求官，而是不想去當那個村官，這算什麼邏輯？但到了這步田地也就隻好如此了。
張衛民和章柏芝拎著禮物偷偷摸摸地拐進那個看上去有些神秘的四合院，部長穿著睡衣出來了，稱剛下鄉回來，衝了個涼。他遞煙給張衛民，張衛民慌忙說不會，部長自顧自地從中華牌香煙盒中抽出一支，點上猛吸了一口，笑容可掬地問：“找我什麼事？”
張衛民把來意說了一下，部長滿口答應。夫妻二人心中頓時十分歡喜，心想如今熟人好辦事還真不假。張衛民對妻子充滿了感激。
這時電話鈴聲響了起來，部長拿起電話，聽了一會，對電話那頭的人說：“這點小事就不要過來了，咱們之間還搞那一套做什麼？我現在在家，你真要來，那就見麵聊吧。”
張衛民一聽他家要來人，連忙告辭。部長夫人拉住章柏芝的手，說都是同事，幫點忙是應該的，還拿什麼東西來，快帶回去，你爸爸也關照過我孩子，都沒有收我們的東西，這樣不好。
章柏芝說：“還要伯伯姆姆幫忙，伯伯抽煙，這條把煙不成敬意了，權當是小輩的一點心意。”
從部長家出來，張衛民心上的石頭落了地，他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很快，部長夫人就打電話過來，說組織部這次安排下派工作，主要以單位推薦為主，個人報名為輔，你是單位推薦的，沒理由不去。我們家老李把你的報告提交會上討論，班子大多數成員的意見是個人必須服從組織，組織部都派不動幹部今後還有什麼權威？現在名額恰恰好，也找不到合適的人來補缺，所以你必須下派了。最後她又勸慰說年輕人下去鍛煉鍛煉有好處，並且囑咐說有什麼困難直接找她家老李。
事情發生了戲劇性的變化，或者根本就沒有變化，而是張衛民繞了個大彎子，他哭笑不得，一番折騰之後，又回到了起點。
瞻前顧後已經沒有意義了，張衛民覺得必須放下包袱，輕裝上陣。
經過一個星期的培訓之後，組織部的任職文件也到了，張衛民被任命為高山鄉高嶺村黨支部第一書記。
就這樣他下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