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三苦著一張汗津津的臉,磕磕絆絆把剛才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描述了一遍。傅斟認真聽完,忽然噗嗤一聲樂出聲來。
阿三有些急了,氣得小小聲嘟囔:“還笑得出。一個姑娘家,也不知是吃了迷藥還是中了邪。在大街上瘋叫瘋嚷,還說些那樣的話。真是不知死活。”
精神一鬆懈,才感到後怕起來。不知不覺,原來整個後背都被汗濕透了,貼在身上熱乎乎的。人有些脫力地靠在那,手因為激動還在不受控製地微微發抖。看到傅斟笑,又看到阿三惱火而無從發泄的樣子,也忍不住笑起來。司機阿權也在一邊嘎嘎笑著,回頭對著我挑了挑大拇指。阿三對我們的舉止無可奈何,雙手往座位上一攤,怒衝衝將頭轉向車窗外。
我們三個人一起哄堂大笑起來。
傅斟拍著我肩膀:“阿姐,你真是什麼事情都幹得出來,和小時候一點沒變。”
晚上心不在焉地吃過飯,躺在床上想心事。不知我為阿東哥所做的一切他是否知曉。悄悄盤算著,如果他知道,那麼他感謝我的時候,我一定要做出一副小事一樁滿不在乎的神情,讓他覺得我聰明謙遜善解人意。如果他不知道,也絕不主動告訴他。這樣直到很多年後的某一個時刻,不經意間透露給他,讓他知道我的付出無私而不求回報,是值得去愛的女人。
記得意外發現阿東哥身份的那次,他對我談起他的信仰。那一刻他神情執著而熱烈,聲音低沉卻慷慨激昂,眼睛裏閃爍著憧憬的光芒。
他對我說:我和我的同誌們所做的一切,是要推翻這壓迫剝削人民的反動政權,要揮散帝國主義遮蔽的國人頭頂的陰霾。到那時赤潮澎湃,生民樂業,共產大同,我要為了信仰去抗爭去流血去戰鬥!而你,我的蔓華,隻要安心等著我勝利就行了。
想著和阿東哥有關的一切,不自覺鼻子酸澀眼睛潮濕。這時傅斟在外麵敲門叫我的名字,急忙胡亂揉搓了幾下眼睛,開了門。
傅斟端了杯牛奶,放在床頭的櫃子上,斜著眼睛細細打量我,探詢道:“阿姐怎麼了,哭過嗎?”
我趕緊遮掩:“沒事,下午幫多寶阿叔切蔥頭辣了眼睛,現在還不舒服呢。”
對於這牽強的理由,傅斟隻是笑眯眯意味深長地盯了我一眼,並沒追究。
過了一會,他斟酌著問道:“有心事可以和我聊聊,不必找蔥頭來切的。說吧,今天你想出這麼個蠢主意,大張旗鼓的,是想助哪一位脫身啊?”
看我沉默不語,他兀自接著說道:“看來有些是不方便講出來的。不說我也知道,梁正東吧?那家夥不要命,你也跟著瘋。”他歎口氣,語重心長地說,“在我這沒什麼,出了這個門,還是自己當心些吧。若真因為這個出了事,連外公都保不住你。”
若真因為這個被牽連,自然是死路一條了。並不是我不怕危險去愛阿東哥,而是愛上了他,就隻能打定主意什麼都不怕了。
對於那些為信仰而死去的人,君先生很不以為然,他常說:“連自己的命都保不住,還嚷嚷著革命。弱者有什麼資格談論公道。戰爭就是這麼回事,最後誰勝利了,誰就是正義的。”
這是他的處世哲學和生存之道。他自然不知道,在許多年後,那些以生命為代價,前赴後繼戰鬥著的革命者們,最後真的勝利了。
我沒有信仰,沒有遠大的抱負崇高的理想,沒有憂國憂民的責任感使命感。我有錢有青春有快活日子,我喜歡音樂喜歡跳舞喜歡新式的詩歌。對於我來說,在這個世界上,我愛的那個人,他認為正確的事,就一定是正確的。即使失敗了,也是!
很快阿東哥接到命令離開了上海。我們之間連個像樣的告別都沒有。我不知道他這一去,是一月兩月,一年兩年,抑或是十年八年。我對自己說,我要靜下心來等著他,直到他回來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