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色一道道上來,酒過三巡,眾人開始稀稀拉拉談起閑話來。扯來扯去,竟扯到老金的事情上。有些還不知老金已經去世,乍一聽到,驚呼世事難料。有些隱約聽說是因為碼頭被搶,與人爭鬥而受傷致死的,感歎老金兢兢業業,竟不得善終。
大家都知道老金是劉善德的師父,從他還是個半大小子開始,領他進門,一手將他帶起來的,於是紛紛詢問個中詳情及老金的喪葬事宜。劉善德很不以為然,直言老金是自不量力,越老越古板守舊,什麼都看不慣,覺得別人行事都是歪門邪道,一輩子墨守成規一事無成,到死也是窩窩囊囊。
傅斟任著眾人議論,並不參言。不想聽到劉善德這樣的言詞,臉色突然一變,酒杯重重往桌上一放。
剛巧亭子外麵有一行個人路過,與唱評彈的女先生似是熟識的。兩下相望,那姑娘手裏執掌著琵琶,眼神一挑,嬌笑頓首。誰知笑容還未褪去,傅斟的一記酒杯已然擲了過去,擦著臉旁半寸的地方飛過,砸在身後的柱子上,酒水撒了一頭一臉。姑娘嚇得花容失色,琵琶咚一聲掉在地上。嚶嚶哭了起來。
傅斟指著她嗬斥道:“下賤東西,賣什麼都要守規矩,最好牢牢記住是誰賞你飯吃。別人家給個好臉色,就尾巴翹上天去,忘了本分。”
劉善德再忍不下了,騰地站起來,一拍桌案大聲質問道:“傅庭芸,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見此情形,桌上眾人神色各異,安哥連忙站起來護住傅斟:“不過責罵個小玩意,哪裏就冒犯了你?”
亭外守著的阿三阿權聽見動靜衝進來站在我們身後,阿權一邊往裏麵跑一邊擼起袖子拉開架勢,嘴裏罵罵咧咧不幹淨。劉善德與其他各人的手下也紛紛跑了進來,一時間劍拔弩張。
此時君先生兀自拿起酒杯滿上,湊到鼻子下麵輕聞了一聞,複又放回桌上。看著這一團亂的局麵,不耐煩地“嘖”了一聲,淡淡說道:“喝酒吧”。
眾人一時鴉雀無聲,少頃各自歸位。傅斟咬著嘴唇揚了揚眉毛,忽然對著劉善德挑釁似的調皮一笑,然後安分坐定。劉善德也隻得強壓下怒火,緩緩坐下,眼睛狠狠瞪向傅斟。
至始至終安靜坐著的隻有我和崔月樓。透過紛紛擾擾的人影偷偷觀察他,他隻略微動了動筷子,就放下了,還不忘用手帕輕拭嘴角。這邊兩派拍案而起,他隻抱袖觀戰,怡然自得。想來走南闖北,見慣大場麵的。
直到君先生輕描淡寫的幾個字,眾人立時收聲禁言。崔月樓深深向君先生望了一眼,目光裏摻雜著些許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氣息。見我看他,也對我微微頷首,幽雅一笑。
一桌酒宴,最終在尷尬而緊張的氣氛下終了。眾人謝了君先生的東道,魚貫而出。
傅斟與劉善德冤家路窄,倆人正好同時走向門口。門扇雖不算逼仄,卻無法兩人並排走出,勢必需要一人先退讓。兩人電光火石地對望了一眼,傅斟先自後撤了半步,微微彎下腰,嬉笑著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劉善德並不領他的好意,甩手大步離去。
傅斟望著劉善德怒氣衝衝的背影,挑挑眉毛:“劉善德啊劉善德,你既然急著趕路,我自然不吝送你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