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端起了茶杯,拿杯蓋輕撣幾下。劉善德見狀,千恩萬謝地告辭離去。君先生也並不送他,隻提醒他這段日子行事低調些,身邊多帶些人手防患。
我邊添茶邊思索劉善德的話,生怕使君先生和傅斟再生了什麼嫌隙,於是假裝隨口說道:“看來人人都有不順的。你看劉大哥好好的,就飛來橫禍。好比最近,元亨要添置兩台卸煤機,專用線位置四五十米的圍牆都已經拆了,打算開通那邊的老道口。哪成想批文遲遲未下,一天天工程就拖著,偌大的一個碼頭每天就停工等著那兩張紙,不知損失了多少進去。”
君先生氣定神閑地喝著茶,並不理會我說的話,隻問道:“茶怎麼換了?”
我一愣,趕快解釋說:“我看早上並沒進食,怕綠茶傷胃,故而讓小秋換了普洱。普洱是黑茶,暖胃祛風。這些是庭芸托人從雲南捎過來的,金瓜貢茶。味道如何?”
君先生聽言,“嗯”了一聲,輕輕點點頭,而後又細細品了一回。
轉天早上出門去公司,剛上車,就聽見阿三和阿權在議論一莊大新聞。頭天夜裏,劉善德的死對頭李公子被人槍殺了。對方守在他常去的舞廳門口,他一走出來,立刻中了三四槍,當場就死了,等保鏢反應過來,凶手已經沒影了。對方是個老手,開槍的時候隱藏在車子後麵,一開完槍車子立刻開走。車牌是用紙頭糊上的,未留下任何線索。據當時在拐角賣香煙的小孩說,凶手帽簷壓的極低,看不清眉眼。隻隱約看見留著兩撇小胡子。
連我都聽得出,這次不管行凶的是不是劉善德,他都百口莫辯了。按說他在江湖上混跡了許多年,斷然不會使出這等此地無銀的昏招。舊怨未泯又添新仇,正值風口浪尖,這時節即便是別人做的,也定會安在他的頭上。他又怎麼會孤注一擲鋌而走險呢。
傅斟對這件新聞卻全無驚訝好奇,也不參與我們討論,隻細細交代我公司裏需要處理的事務,而他送我去公司後要直接去了順泰碼頭。說是因為劉善德惹了事,碼頭人員複雜,怕出什麼亂子。
一整天傅斟都沒有進來元亨。將近傍晚,陸續有些電話找他。
先是吳之群打來說,他近日去南京公幹,得了批上好的雲錦,已著人送去了秦公館。想到他地位超然怠慢不得,便代傅斟恭敬有加地道了謝,聽得他頗為受用,又羅裏羅嗦地打聽了一通傅斟的近況,我也籠籠統統答了一番。掛上電話十分感慨,傅斟一向喜著洋服,一應用品又都愛淡色。偏偏雲錦是以絢麗奪目聞名。這位吳先生雖有關懷取悅之心,卻全不得要領,總是勞而無功。
而後龍二也來了電話,不待我出聲,劈頭蓋臉評斷說:“我都聽說了,你們這一手玩得夠狠的啊”。
我一時不明白,待要追問,龍二聽到接電話的是我,自知話有不當,立刻改口說起謝雙成生日要辦舞會的事情來,叮囑了時間地點,穿什麼衣服化什麼妝。然後匆匆掛掉。
晚上這一行人竟一個未歸,隻打電話給張媽說事務繁忙,於是冷冷清清吃了晚飯。
直到將近半夜,我幾乎睡下了,聽見大門口有車子鳴笛和引擎聲。又過了片刻,樓下嘈雜起來。有許多人陸續進門的聲音。
重新穿戴整齊走出來,正看見君先生和傅斟一前一後地上樓來。君先生走在頭裏,麵無表情,見我迎出來,隻淡淡說了句:“不必招呼他們,早點休息吧。”就徑直向書房走去,走到書房門口,拉開門站在那等傅斟。
傅斟跟在後麵,不緊不慢地走上來,看見我,稀鬆平常地詢問起了公司的事情,又聊了聊幾個工程的進度,直到我把繁雜瑣事交代了一遍,才結束談話向書房走去。
而君先生就一直站在門邊,一手拉著門一手背在身後,臉色清冷不聲不響地等著他,直到他走進去,才轉身關緊房門。
我在門外,隱約聽見君先生說“別以為我不知道……”,又聽見“下次交出去的是誰就不一定了”之類的話,斷斷續續。怕他們甥舅二人會鬧出什麼不愉快,急忙下樓去打聽消息。
樓下客廳坐滿了人,阿三阿權,安哥,海天大哥,還有平日跟在君先生身邊的一幹人,三三兩兩或坐或站。小秋忙乎著倒茶,拿香煙。幾個年紀小一點的,見我下來,急忙站起來,恭恭敬敬地稱呼一聲“顧小姐”,年紀大的則點頭笑笑。
我用下巴比劃了一下樓上的方向,問是怎麼回事,海天大哥說:“碼頭出了點事,不需要擔心,都處理完了。”可能是跟在君先生身邊久了,言行舉止越發地像君飛揚,半句話不肯多說。
安哥拉我坐下,接話道:“你還不知道吧,劉善德死了。就剛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