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引 子 “……請風伯雨師,縱大風雨。”(3 / 3)

在這七十年裏,泥人王一共見證過三次這種奇異的現象。第一次還是在他的童年。那一年的那天夜裏,也是狂風暴雨,當他聽到這種聲音之後,日本鬼子闖到了壇山腳下,闖進了他的家。如果不是他爹把他藏進炕洞裏,他和他的全家就都被鬼子殺了。後來他像一條流浪狗,四處漂泊,直到鬼子投降後才回到這片廢墟上。

第二次聽到這種聲音是************前的一個風雨之夜,之後,村裏餓死了許多人。壇山上的樹皮都叫人剝光了,像一群剝光了衣服的男女,白得晃眼,瘦得嶙峋。

今天,是他第三次聽到這種聲音。在這個罕見的風雨之夜,他蜷縮在山根兒下的舊土屋裏,因為常年捏泥人,他的腰直不起來了,側躺在破涼席上,儼然一隻巨大的幹蝦。風雨驚雷中他半睡半醒,腦子比外麵的雨夜還混沌。忽然,他聽到了一輩子最怕聽到的那種怒嘯鬼嚎,頓時膽顫心驚。接著又聽到了更可怕的“轟隆”聲。

“地動山搖,花子撂瓢;壇山塌土,莊戶受苦。”這句話就是壇山人的一個符咒,靈驗了上百輩子。壇山人不懼怕地震,說地震是地宮裏的金魚翻身,來年要有好收成,連討飯的人都放下手裏的破瓢,可以回家吃飽飯了;可壇山人最懼怕壇山塌陷,這是一種凶兆,預示著要發生大的災禍。

“壞了,壇山又要出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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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靈魂日夜守護著壇山的泥人王再也躺不住了,他一邊囁嘬著幹癟的嘴唇叨咕,一邊輾轉著枯瘦的身軀摸索著衣服。一種不祥的預感徹底攫住了他的心。

他穿上衣服又抻起一片塑料布,胡亂地往身上一苫,鑽出低矮的屋門,手裏拿著一個手電筒,像一個幽靈般獨自行走在壇山根下。在這樣的夜裏,村裏幾乎沒有人敢在這裏獨自行走,隻有泥人王敢,這大概是泥人王除了會捏泥人,又一個讓村裏人稱道的地方。村裏誰都知道,壇山自古就透著一股令人驚悚的肅殺之氣,不知什麼時候,你走進這股氣場中,就有一種要被窒息的感覺。尤其壇山這個地方各種小怪物多,像狐狸、黃鼬、長蟲、刺蝟,比比皆是,經常出沒其間,冷不丁從身邊冒出來就能把人嚇個半死。泥人王不怕它們,它們也不怕泥人王,他與這些小怪物相處和睦,還常常給它們丟一些食物。泥人王好像骨子裏就與壇山以及壇山的一草一木有著某種特殊的親緣關係。

壇山西麵是一大片正待開發的土地。土地上,有幾十個蔬菜大棚,遠遠看去像一個個黑糊糊的土堡。旁邊是秋田,在電閃的光亮下,依稀可見一片片莊稼東倒西歪,很是狼藉。在幾間臨建房旁邊,停放著兩台鏟車、兩台挖土機還有兩台吊車,其中一輛吊車上高高懸掛著一盞四百瓦的電燈泡,在風雨中不停地搖曳,更襯出吊塔威武強壯的體魄。

壇山南麵就是那個幾百畝的人工湖,湖的南岸是一個龐大的村落,從那裏泛出零星的光,如鬼眼般迷離恍惚,在風雨雷電中顯得無比渺小和脆弱。這個村就是壇山村。

村子西麵幾裏外是一條南北走向的壇河,它像一條界河,西麵是一座中等城市——壇州市。那裏燈海茫茫,燈光從鱗次櫛比的大樓映出,一任風雨再狂,也遮蔽不住它的強烈,它向世人炫耀著城市的繁華與傲慢。

暴雨不間歇地傾瀉而下,在漆黑的雨夜裏,泥人王用手電照晃了半天,也沒看清什麼,借著閃電的光亮,他清晰地看到:豁口處陡峭的土崖又塌陷了!

泥人王看到這一幕有一種莫名的恐懼,他想盡快離開豁口返回自己的小土屋,忽然,隱約聽到有人呼救:

“救命啊,救命……”

呼救聲在暴風雨中很微弱,時斷時續。

他將一隻手攏在耳朵上,又仔細辨聽,然後毫不猶豫地轉身向西。

眼前的一幕將他驚呆了!山根兒下兩個渾身泥漿的人,像鱷魚一樣在泥水中艱難爬行,身下是殷紅的鮮血,被雨水一衝越散越淡,彙入涓涓雨水。

這漫漶的血,像一團火苗,把泥人王的喉嚨給引燃了。

“救人哪——!快來救人哪——!出人命啦——!”

撕裂般的呼救聲隨著風一聲高一聲低,向壇山村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