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鄭常義剛踏進市醫院，就和民警發生了衝突，以襲警的罪名被抓了。從這一刻開始，他撞進了一個未知的漩渦。過去，他極力要掙脫的這片土地，如今，又與他的命運緊緊地扭結在一起。
淩晨一點，鄭常義接到家裏的電話，一骨碌從床上起來。他最怕半夜裏來電話，自己做著建築租賃公司，有幾台工程車常年在工地施工，半夜裏來電話就怕突然發生什麼意外事故。再說，爹都七十多了，最近身體一直不好，半夜裏電話鈴一響他就嚇一跳。他趕緊抓起電話，電話裏是娘的聲音，娘在那頭急迫地說：
“二啊！快回來！家裏出大事了！”
“嘛事？！”
“你哥叫人打壞了！正往醫院送啊！”
常義聽那頭有人在哭，聲音應該是侄女的，估計這會兒大嫂應該是在去醫院的路上。
“我哥傷得厲害嗎？”
“人倒是沒大事，就是胳膊腿折了！”
“誰打的？”
“先甭問誰打的，好幾十口子人呢，都給打壞了！全村人都驚動了，正往醫院趕呢！你快回來吧！”
鄭常義愣了幾秒鍾。
“二啊，你怎不說話？公司離不開？”
“娘，你別著急，我馬上動身！”
常義咚咚咚猛擂隔壁的門。隔壁的李坤寶夜裏跟幾個員工聽著窗外的雨聲甩撲克，半夜才躺下。門響了半天他才穿著一條大褲衩子，弓著水蛇腰，一邊揉著半睜的眼泡子一邊開門，“嘛事？還讓人睡不？”
“睡個屁！快穿衣服跟我走！”
“上哪去？大雨瓢潑的。”
“老家出事了，幾十口子老少爺們讓人打進醫院，快回去！”
坤寶一聽這話立刻嚇得睡意全消。
坤寶比常義小三歲，從小膽子小，他娘願讓他跟常義學點膽子，他就經常跟在常義屁股後頭跑，就像常義身邊一條聽話的狗。十年前，常義搞建築租賃，坤寶就跟到省城。這小子忠誠、聽話，就是嘴碎，有事沒事總嘚吧嘚吧沒個完。
常義帶著坤寶連夜驅車三個小時，天不亮趕回壇州，直奔醫院的骨科病房。
骨科病房的樓道一側，擺滿長長的加床，大哥鄭常仁和二十幾個被打傷的村民躺在樓道的加床上，還有受傷的人在急救室搶救。
大哥身上還沾著許多泥。醫院隻對外傷作了簡單的處理，臉上貼著一塊紗布，旁邊露出兩塊青紫的包。胳膊腿還沒做接骨手術，身子動彈不得。大嫂就站在床邊，看見常義進來一句話沒說，隻顧抹淚。
樓道裏受傷的人因為疼痛不停地發出哎呦哎呦的呻吟，夾雜著一兩聲叫喊。
常義俯下身跟大哥說話，大哥說話嗚啊嗚啊地含混不清，左腮幫子明顯比右邊高，想必是嘴裏也受了傷。
（2）
此時，樓道裏一陣騷亂，回頭一看，十幾個穿警服的衝進樓道，不由分說就把受傷的人往外推。
“怎麼回事？”常義帶著怒氣質問。
“轉院！”一個小民警過來就要推他大哥的床。床的四腳都裝了萬向輪，一推就走。
“等等！”常義用手一撥小民警的胳膊，“憑嘛轉院？往哪裏轉？！”
“滾一邊去！這不是你該問的！”小民警不屑地回道。
“我不該問？我是傷者的家人！說不清哪個敢動！”常義說完伸出兩臂擋住去路。
小民警這才抬臉打量常義，見他三十二三，上中等身材，偏瘦，瞪著一對賊亮的眼珠子。
“呦嗬，還是個刺兒頭！”
“刺兒頭不刺兒頭先別說，說不清為嘛轉院，你就不能動！”
其他家屬這時才反應過來，開始阻止民警往外推人，他們一起對著十幾個民警怒吼：
“你們憑嘛強行轉院？”
“你們當警察的還是人不？沒見胳膊腿都折了嘛！”
“這是嘛狗屁警察？打人的不抓，倒來抓被打的！”
“****的，都是一夥兒的！”
坤寶盡管不是傷者家人，卻比誰叫得都歡，最後一句就是他罵的。
在人們一片怒罵和阻攔下，民警無法轉移受傷的人，一個上歲數的民警轉身用對講機呼叫，十幾分鍾後，從樓下又上來二三十個民警，走得很快，氣勢洶洶。走在最前麵的顯然是這些民警的頭兒，四十多歲，個頭不高，偏胖，走路像一隻肥碩的母雞，開襠很寬，手裏拎著一個對講機，一邊從樓道往裏走一邊問上歲數的民警：
“老徐，怎麼啦、怎麼啦？誰又鬧事了？！”那個“誰”用了特別加重的語氣。
常義衝他憤怒地說：“是你們鬧事！”
“隊長，就是這小子帶頭！”小民警沒等老徐回答搶先說。
隊長上下打量一下常義，“我可告訴你啊，我們是刑警隊的，這是執行公務！”
“你執行公務我管不著！病人轉不轉院得家屬說了算！”
“嗬，還真是個刺兒頭！我跟你隻說一遍，轉院是領導下的命令，你敢無理取鬧，就不客氣了！”隊長回頭一指身後的幾十名警察，“看見了嘛，他們可不是吃素的！”
“我們又沒犯法，你不客氣敢怎樣？”坤寶頂上一句。
隊長也不回答，朝身後的民警一揮手，呼啦二十幾個民警又來到近前，不由分說推起病床就往外走，剛才的那個小民警和另外兩個民警過來就要推鄭常仁，常義往中間一橫，三個民警過不去，他們也不發話，伸手就架住常義的兩條胳膊，一發力想把常義摁倒，沒想到常義用力一抖，三個民警全被甩了出去！
一個民警立時倒在地上，另一個民警砰地一聲後背撞在樓道的白牆上，順著牆麵往下出溜，剛才那個小民警踉蹌了幾步才站穩。
坤寶此時也像注了雞血，站到常義身邊拉開架勢，“怎麼，想動手？”
常義把兩個民警甩倒，村民又拚命拉住病床，雙方僵持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