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鄭常義剛才用力那一抖是出於本能。他從小跟鄭三爺習武,又上了三年警校,別說三兩個沒經過正規訓練的土警,就是幾個訓練有素的武警,也未必能貼上他的身。十年前,他從警校畢業,雖然陰差陽錯沒進公安,但他那身功夫從來沒放下,正所謂“曲不離口拳不離手”。
這些年城市建設加速,建築業蓬勃發展,壇山村是近郊,村裏男人幹的營生幾乎都與建築有關。常義因為當年一個輕率的決定,失去了分配工作的機會,失去了戀人,他一跺腳又回到讀書三年的省城,開始創業。他曾想從小建築隊一步步做起,再慢慢做大,這個想法很快就被自己否定了。幹建築公司關鍵是攬工程,攬工程關鍵是靠官場,他一個毛頭小子怎麼能在省城與官場搭界?幾經考察,他終於看準了建築租賃這個行業,就是向建築隊伍出租竹排子、腳手架、攪拌機、運料車、翻鬥子等等,按期收租金。等他把場地盤下來架子搭起來才發現,省城的建築租賃業像一個群雄爭霸的大碼頭,競爭十分激烈,有時甚至很血腥。在開業的第一天,就闖進一夥人挑事攪局砸場子。說實話,如果不是拳頭夠硬,麵對這群人,他早被踢回村裏了。除了同行的惡性競爭,他的客戶——那些建築公司的大佬們,沒有幾個省油燈,身後或有靠山,或腰纏萬貫財大氣粗,賴賬不給還能理直氣壯地擼胳膊日祖宗耍橫。常義遇上這種不講理的主兒從來沒怕過,遇到因甲方不撥款而拖欠租賃費的,他會很痛快地延期收款,對虧損的建築隊伍,他甚至慷慨地少收、免收。不久,他在省城建築租賃這個碼頭上漸漸站住了腳跟,也有了口碑——硬的不怕、軟的不欺,人很仗義。
這些年,他在生意場上沒欺負別人,也從沒受過別人的氣。今天,他遇到的不是同行或客戶,而是執行國家權力的民警。盡管他那一抖是出於本能的防衛,但兩個民警被摔得不輕,尤其被他摔到牆上的民警,坐在地上哎呦哎呦直叫,看來是受了輕傷。
隊長一看病床推不出去,村民又一個個拚命的架勢,就用對講機一指常義,“你小子敢襲警?!”
“不是我襲警,是你們襲我!”常義反駁道。
常義身後站著四五十個傷者家屬,隊長身後站著三四十個民警,雙方形成了對峙。
“你小子別耍橫,你要是擋著不讓轉院,這些病人甭想得到治療!”
“你憑什麼不讓治療?”常義質問。
“你憑什麼?醫院是你家開的?”家屬們跟著一連聲地質問。
“憑什麼?嗬嗬,我就憑上邊的命令!小子,識相的跟我們到局裏去一趟,先把襲警的事說清楚。”
坤寶哈著水蛇腰上前一步,“怎麼,打人的不抓,來抓被打的?試試!”
老徐走過來,“別激動別激動,你們情緒激動可以理解,不過,上邊命令轉院,是想給病人更好的治療條件,你們這樣耽誤了治療,對誰都不好。”
“二弟,別惹事,他們讓轉就轉吧。”躺在床上的大哥艱難地說。
常義回頭看看痛苦的大哥,再看看病床上二十幾個呻吟的鄉鄰,無奈地“嗨”了一聲,然後跨前一步,把雙手一伸,“你說襲警就襲警,我跟你們走!”
坤寶叫起來:“二哥,你不能讓他們抓走!”
家屬們也叫起來:“常義,你別傻啦,千萬別跟他們走!”
常義露出一個勉強的笑,“沒事兒,各位把病人照顧好了比嘛都強。”
隊長也不說話,一擺頭,上來兩個民警就把常義的雙手拷了起來。
在民警給他上銬子的時候,常義說:“你們抓我可以,不過我有句話撂下,這些病人必須趕快治!要是耽誤了,我們這些人非找你們拚命!”
(4)
和常義一起被抓的還有李坤寶。坤寶沒動手,隻動了嘴。拷他的時候他問“為什麼抓我?”民警說“你小子鼓動鬧事,肯定是幕後主使。”其實民警心裏十分清楚,這個慫人八輩子也成不了主使,他就是嘴欠,屬於起哄架秧子那種。
在押送的警車上,小民警一直眼裏冒火,總想趁機報複,但剛才見識了常義的功夫,雖然現在拷著雙手,半閉著兩眼,卻滿臉掛著冰霜,小民警沒敢造次,一隻攥緊的拳頭又鬆開了。
坤寶隻要跟著常義膽子就壯,每次遇到動手的時候,他不僅嘴上罵的歡,也敢衝在前麵。現在,他的雙手被拷也堵不住他的嘴,“二哥,****的憑嘛給轉院?”
小民警正有氣沒處撒,聽了這話冷不丁朝坤寶的小腿踢了一腳,“坐好了!”
坤寶“嗷”了一聲,“小子,別以為我好欺負!別看我倆手拷著,搗你一下子叫你一輩子記住!”
老徐衝小民警擺下頭,示意他別多事。常義瞪了小民警一眼,小民警把臉轉到別處。
坤寶以為自己唬住了小民警,有些得意,一路上話更多了,“操,抓咱?咱又沒犯法!”一會又問“二哥,他們把人轉到別處,安的嘛心?”……“二哥,他們把咱弄哪裏去?”“二哥,他們會不會像小鬼子對付抗日英雄,上老虎凳灌辣椒水?”
常義的臉一直像外麵陰沉的天,坤寶囉嗦了一路,他隻眯著眼默不作聲,聽到這裏終於忍不住了。
“坤寶,你早晨吃鹽多了?怎麼一肚子閑屁!”
坤寶連屁都沒敢放就住了嘴,常義吼出這一嗓子,比放個屁還痛快。
警車出了市區四五裏,往右一拐來到一個偏僻的地方。常義明白了,他們不是被帶回警局,而是去拘留所。他了解這個拘留所,是在一個廢棄的磚窯建設的,四周都是深深的窯坑,裏麵蓄滿了水,綠得發藍,就像淺海的顏色。
這是壇州市最大的拘留所,隻有一條小公路與外界交通,僻靜而安全。警車來到大門口略微一站,坐在副駕駛座的老徐跟守門的武警打個招呼,車便直接開了進去。
在拘留所登記處,一名老獄警問得很仔細,姓名、性別、年齡、住址、工作單位……一一作了登記,然後問站在前麵的常義:“犯什麼事啦?”常義回答“不知道。”老獄警抬起頭,“人都進來了還不知道,腦袋叫驢踢啦?”坤寶剛想反擊,老徐說:“老趙,先空著,回頭再說。”負責登記的老趙就繞過這個問題,吩咐道:“把褲子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