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同窗軼事(2 / 2)

同學中最讓我難忘的要算沈寧,倒不是因為他長得玉樹臨風,而是覺得他身上有股特神秘的東西。沈寧是班上公認的才子,當年入學,就因為身世滄桑,險遭扼殺。可是,他從來不與人講起自己的故事,總是一副謙謙君子的儒雅,笑容裏腰板挺直,勻速的步子裏常常會冒出揶揄人的機智話來。他會拉琴,會導演話劇,指揮大合唱,還能主播運動會。後來,我們才漸漸知道了他的外公原來就是為蔣介石執筆多年的陶希聖,1949年他的母親在黃浦江外拒絕隨蔣登艦赴台,遂有後來“文革”的摧殘,沈寧則被放逐到黃土高原。大學時的沈寧,似乎比別人更努力地學英文,他有海外關係,他知道自己的未來不在中國。果然,畢業時分他到省電視台當導演,隻拍了一部《喜鵲淚》就遠走他鄉。

還記得那年我在西大的校園裏懶洋洋地讀研究生,忽然就聽說遠在美國的沈寧回來了,想邀同窗們去聚聚。這可是個好消息!算他有良心,至少讓我們這些饑渴中的兄弟姐妹好好“撮”一頓。來報信的人還特別叮囑:“別忘了,是下午五點,吃飯的當口。”

沈寧約大家相聚的地點就在西大賓館,那一樓的宴會廳是相當的氣派。我們先上了二層他下榻的房間,每人進去都是一片歡呼,沈寧則是一身白領打扮,手持名片恭敬奉上。大家並肩席地而坐,心裏卻在偷偷地看表,盼著那開宴的時候早到,杯酒下肚,話匣子才能打開。結果寒暄已過了一個時辰,怎麼還不見沈寧發話下樓就餐?又過了一個時辰,肚子裏敲起饑餓的鼓點,就見沈寧起身,拉開裏屋臥室的門,說道:“在美國習慣了邊吃邊聊,兄弟特別采購了一些吃喝就放在這屋內的桌子上,有自助的盤碗,請大家需要時隨意。”他的話音剛落,全部的麵孔是一片錯愕,難道就這樣來打發我們?而且中國人最要麵子,誰會第一個說“我餓了,我要吃”?即使是餓得前胸貼背,也不能丟這個份兒!

書卷氣十足的沈寧並不察,依舊在話鋒裏盤旋。我就看見當初通知大家的“包大人”臉上很有些掛不住,大家的目光也怨怨地射向他。

那個晚上真是一次饑餓的體驗,受不住的先開始告辭。我們幾個女友趕緊衝去校門口的小館,全無了吃相的斯文。翌日,“包大人”一一打電話來抱歉洗罪,大家則異口同聲地發泄:“嗨,沈寧當了美國人,咋就變得這麼摳兒?!”

許多年後,我移居休斯敦,沈寧代表《美國之音》來采訪老布什總統,途經我家,說起這段“往事”,他大喊一聲:“冤啊!”幾乎吐血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