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花兒為什麼這樣紅(1 / 1)

小的時候,爸媽十多年不漲工資,家裏添了弟妹,又來了久病的奶奶,早早就白了雙鬢的母親將皮鞋換成了布鞋,早先穿過的裙衣都變成了我們身上的小褂,而且總是在打聽外地出差的阿姨叔叔誰能買那種不要布票的花綿綢。下了班的母親總是愛在菜市場裏晃悠,直到黃昏時抱回一堆還價成功的菜葉來。那時我們的家,唯一像樣的家具就是媽媽結婚時外公親手做的一個櫃子,放在屋子裏最顯眼的地方。

有一天,爸爸在街上破天荒地買了一個紅漆的大櫃子回來,才20元錢,我和妹妹高興極了,覺得家裏一下漂亮好多。又過了一天,媽媽不知怎麼舍得,竟買了一盆開著三朵大紅花的“朱頂紅”放在櫃子上,扔掉了從前的那一束洗得發白的塑料花。吃飯的時候,大家的眼睛都瞄著那盆花,真像是開春的太陽,溫暖無比。

從那時起,媽媽不論春夏秋冬,總要為我們養幾盆花。她的手厚厚軟軟,簡直是養什麼活什麼。春天裏玫瑰開了,弟弟去參加奧林匹克全國大賽拿了數學獎,夏天的“天門洞”垂下陽台,妹妹在學校得了演講比賽第一名,待秋菊黃燦燦時,我的大學錄取通知書寄到了媽媽的手上。

家國如夢,霜雨數載。如今,漂洋過海的我,西風無語,濤聲依舊,每每湧出心底深處的歡歌,就是母親的那一盆永遠開不敗的“朱頂紅”。

怎麼也不能忘記剛來美國的日子,四壁徒空,地上就擺了兩張一氣揀來的床墊子和一窗綠綠的花草。

那時的我最愛逛超級市場裏的花圃,看也看不夠,腳都磨得發熱,數數兜裏的錢,還是買了九毛九一大袋的土豆回家。愛花的我就隻有留心鄰居裏養花草的人家,想辦法跟人家要來一枝小苗,栽在紙盒做的花盆裏,寶貝一樣看護著。也有時在學校的花園裏散步,碰到熟落的花籽,趕快包起來,種回家去。也有心切的時候,趁天黑沒人掐下一個小芽藏在書包裏。朋友們知道了我愛花,就有些像樣的花送來,我的花陣漸漸壯大起來。雖說都不是什麼名花名草,可在我的心裏卻是覺得自己擁有著生命的燦爛。

日子慢慢好起來,我開始在超市裏買那種過季處理的盆栽。品種都是我一直的心愛,好容易等到她色衰珠黃退入尋常百姓家,當時的情景猶如賈府的焦大領回了風燭殘年的林妹妹。喜悅是不必說,飯菜食無味,就是盼著那盆裏的花兒明豔起來。工夫也有白費的,有些花兒終於還是在我的手裏香消玉殞,免不了一番心痛傷感。但我不會叫那盆兒空著,看著心裏難過,一定是很快又買了新的綠肥紅瘦慰藉我希望的心。

要買房子了,連經紀人一眼就看出我愛花花草草,趕緊拉去一棟玫瑰盛開、夾竹桃燦紅的舊房子,自不用說,那顏色立刻誘惑了我的心。空調維修花了上千塊,水管也換了幾遭,就差掀起浴缸大修,但就是在那芬芳的花影裏,我寫完了《走天涯》裏最美的故事。

母親沒能看到我生命的收獲,她一生都在夢想著自己播種的滿園春色。那年母親與父親攜手遊普陀山歸來,送給我的是一個求子的觀音玉墜,到如今,她的孫兒正踏在鳥語花香的園子裏指給我:“花花開了!”

我相信,生死輪回,蒼天有感。生兒子的時候是孟春裏的正月,夢見蓮花盛開,母親款款而降。醒來推窗,草兒竟突地綠了,樹梢上飄起了迷離的揚花。那是我生命裏最淒美的一個春天。

由養花練就的耐心,使我熬過了哺子最艱辛的日子。每天最開心的時光就是抱著兒子去澆那滿屋裏的花朵。於是,我看見,會走路的兒子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他手中的牛奶澆花,會說的第一句話是“花花漂亮”,認識的第一個顏色就是深深的玫瑰花紅。過了一歲的生日,桌上端放一盆風姿綽約的蘭花,纖細的腰肢一碰就斷,牙牙學語的兒子竟真正明白了媽媽的愛心,日日觀看卻從不動手,人人稱奇。

花兒已是我生命裏最親近的相伴,每天回家,綠色相迎,花枝搖曳,心裏溫馨又踏實。花盆早已換上了最漂亮的彩陶,幽幽的清香從屋角彌漫。靜寂的午後我信步環顧,暖暖地感到母親那博大如春的手,一直在與我分享生命之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