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994年聖誕節這天我第一次踏出國門。從廣州飛新加坡,參加首屆世界華文微型小說研討會。新加坡是城市國家,小極但美極。在新加坡,所見所聞無所謂不新奇,感觸無所謂不深刻,比如第一次住進新加坡國立大學的訪問學者別墅;比如和多個國家的作家、評論家、學者、教授等圍坐圓桌,探討微型小說的文本技術或者作品意韻;再比如在這裏第一次吃榴梿、山竹、紅毛丹等熱帶水果……至於遊覽,鬧市的烏節路和義安城,休閑的克拉碼頭或水族館,賞景的花笆山或聖淘沙,尋覓早年華人足履的牛車水或如今繁華的登婆街……這些,自然都能碼出若幹文字。
但我非常討厭寫一般性的遊記。雖然每次外出隨身的筆記本裏也寫得密密麻麻,但最終極少正式成文,更極少拿來充塞版麵以換鈔票—盡管我當著一家晚報的副刊部主任,想使這類文字見報可說易如反掌。但這次在獅城朋友引導下去參觀一個叫作“晚晴園”的景點時,帶著詫異看完聽完後,我卻有一種非寫不可的衝動。這棟巴拉甸式的兩層獨立洋房,最早是一位姓梅的富商專為愛妻建造,愛妻芳名叫“明珍”,故取名“明珍廬”。梅姓商人家道中落後,當時的橡膠業巨頭張永福便將洋房買下,供母親居住養老。樓名特取唐李商隱名句“夕陽憐芳草,人間重晚晴”裏的“晚晴”二字名之,稱曰“晚晴園”。以樓和園的晚霞絢麗寓祝母親晚景燦爛。
坐落在林木扶疏、環境清幽庭院裏的這座洋樓,既曾當過“愛”的信物,也曾作為“孝”的憑據。而當孫中山1906年被新加坡“解禁”而抵獅城時,曾經鑲嵌過“愛”與“孝”的洋樓又有了新的升華:愛國華僑張永福萌動了把晚晴園獻給孫中山的想法,使這位顛沛四海的中國領袖在獅城有固定的下榻之所,使此園最終成為聚集革命同道的“海外革命聖地”。張永福據此向老母陳述原委,通情達觀的老太太一口答應的同時,還連聲稱讚兒子深明大義……
修建於19世紀的晚晴園早就被新加坡列為國家級古跡。僅憑晚晴園的曆史承載以及人文蘊含,自然就能命筆成文。但最能激起我好奇的是,在這裏,我有了一個新發現……於是我很快就在此園中涉筆這個“發現”……然而收筆後卻無法發表出來。原因是什麼?因為這個“發現”涉及了偉人孫中山曾經的婚戀狀況—可見副刊部主任發表文章既易如反掌,也還得遵守某種“潛規則”。
提起孫中山的婚姻,一般人大概隻知道宋慶齡。知道多一點的也不過是孫中山還有一位原配夫人盧慕貞。盧慕貞與孫中山屬於包辦婚姻,孫盧除生有長男孫科外,還有長女孫蜒,次女孫蜿。盧氏自幼纏足,個性內向,溫良敦厚,屬於中國舊式農村婦女。對當時中國一介村姑來說,嫁夫育兒,夫複何求?但試究孫盧婚姻,其實沒有多大幸福可言。於是早在1891年—那一年正是孫中山的兒子孫科出生之年—當時在香港西醫書院讀書的孫中山,經陳少白引介認識了一位從此和他有近20年相隨相伴的女性,她就是陳粹芬。香港新界屯門現在仍然保留著他們在這裏租屋同居的那棟紅樓。
陳粹芬比孫中山小7歲,原名香菱,又名瑞芬、萃芬。家裏排行第四,人稱“陳四姑”。陳父原為廈門同安的一位郎中,五口通商後來到香港,陳粹芬就出生在香港新界屯門,若論輩分,著名愛國華僑陳嘉庚則屬陳粹芬的侄輩。從晚晴園裏存有的多張陳粹芬的照片看,她眉清目秀,容貌姣美,身材適中。
我們都知道孫中山籌劃的1895年廣州起義失敗後,不管稱之為逃亡也好,旅居也罷,反正孫中山就此開始了長達16年的海外生活。日本、美國、歐洲、東南亞諸國……都留下了他的足履。在此期間,或成立革命組織,或考察社會政治情況,或與國外政治家結識,或向海外華僑華人募捐……總之孫中山都在忙著,當然,孫中山偶爾也悄悄潛回國內—比如曾到上海、台北、廣州和廣西鎮南關等地,主要也是為了策劃起義或者和革命黨接觸。他極少回到盧慕貞的住地,而盧氏一般也不跟隨孫中山四處顛簸。所以婚姻後期他們其實已處於長年分居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