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母親和那個男人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沒有人想得明白,孩子們玩著鬧著笑著叫著,女大王遠遠地站在一邊,神情黯淡。
我兒時的一個玩伴的母親出了事,當時鬧得沸沸揚揚,全院都知道了。那是一座擁有幾百座居民樓、好幾個街區連在一起的大院,居住區毗鄰著工作區,一座樓緊挨著一座樓。那座院子應該算北京西郊一帶眾多大院中最大的一個院,北京大院就像一個小社會,有著與外界相對獨立的社交,人際關係既複雜又單純,人們差不多隻與本院的人打交道,大人和大人交往,孩子和孩子交往。對外麵的世界所知甚少。特別是對於那些孩子來說,他們出生在哪座大院裏,就注定了要在那座大院裏上幼兒園、上小學、上中學,在文革期間考大學已經沒有可能,到處亂糟糟的,我完全無法想象將來會是什麼樣子。
我兒時那個玩伴比我大一歲,在上小學的時候比我高一年級。
她是孩子中的一個小能人,一個領袖,一個代表人物,她樣樣遊戲都比別人玩得好,跳皮筋、玩拐、扔沙包,樣樣比別人強。那時我們一大幫比她略小一點兒的孩子,差不多全都跟著她跑。玩打仗遊戲,她站在操場上一呼百應。她想要孤立誰就能孤立誰,隻要她不喜歡,大家就都不許跟她玩。當我們做著熱鬧的遊戲,那個被孤立者可憐巴巴地站在一邊,低著頭走來走去,那樣子好像要哭出來,但是那個女大王式的人物是絕對不允許誰走過去可憐那孩子的,女大王的心比鐵還硬。
“女大王有一副精致的羊拐,走到哪兒帶到哪兒,一到課間就拿出來玩。拐”這種玩具一副有四個,它們其實是動物膝關節裏的一塊小骨頭。常見的。拐有豬拐和羊拐兩種,豬拐較大,羊拐較小,精致的羊拐小巧玲瓏,刷上一層透明的清漆之後就如玉做的一般,冰清玉潔。我小時候一直不會玩拐,是因為家裏管得太嚴,我母親說拐那東西在地上抓來抓去,髒得很。但別的孩子都玩,她們圍在一起蹲在地上頭碰頭地玩那東西,真讓我羨慕。不知為什麼在我小的時候,所有玩的把戲我都不是很靈,皮筋跳得很一般。拐不會玩,體育課上玩的那些東西也沒有一樣出眾的,跑不快跳不高,籃球、排球、羽毛球樣樣不出色。而我所佩服的那個女大王則跟我正好相反,無論春季運動會還是秋季運動會,她都是一人獨得幾項冠軍的主兒。她拿著大紅的獎狀滿操場跑,一開運動會她就大出風頭。
就是這樣一個人人羨慕的女孩,在一夜之間忽然變成了一個不敢見人的人,原因是因為她母親出事了。
當時我們都不明白出了怎樣的事,隻是隱隱約約聽到諸如。“流氓”、“不要臉”等詞,知道她母親肯定是出了大事。
聽說那天有好幾十人圍在她家陽台底下,另一些年輕力壯的小夥子衝上去敲她家的門。
那是一次夜間的偷襲活動,是有計劃、有預謀的,也許摻雜了某些兩派相鬥的因素在裏邊。那次活動搞得聲勢浩大,以至於一夜之間搞成了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特大新聞。
那女孩的母親和一個男人半夜被堵在她家裏,男人在跳窗逃跑的時候隻穿了一隻襪子。我們這些小孩所知道的全部信息就隻有這些。女大王的威信一落千丈,那些從前被她孤立過的女孩現在反過來孤立她,加倍地折磨她、藐視她,用最難聽的話汙辱她,她一下子變得沉默寡言,人也仿佛矮了一截,變得畏畏縮縮,好像是她本人犯了什麼錯。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母親和那個男人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
沒有人想得明白,孩子們玩著鬧著笑著叫著,女大王遠遠地站在一邊,神情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