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花的影子便在燈影中嫵媚地晃動起來,像我散落在過去日子的碎影。
我總是在冬天淡黃色的陽光中醒來。那時,太陽離我們很遠,天空幾乎是灰色的。陽台上的植物全都搬到室內來了,大陽台上空蕩蕩地,顯得有點禿。
客廳裏熱熱鬧鬧地堆滿綠色植物,我有時用玻璃瓶子給它們澆水,總是澆得過了頭,清涼的水漾了滿地,冰麵似的可以看得見自己的影子。
我每天從中午開始寫小說,所以整整一個下午,小時工是不準進門的。我的小時工如意總是很規矩地選擇下午5點來敲我家門,“砰砰砰”,她敲門的聲音很輕,如果我開著音樂,就很難聽到她的聲音。但她從來不按鈴,她說她害怕任何電子的東西。
我關掉電腦,把小時工放進來,讓她盡情收拾那些花草。那些花草我一盆也叫不上名字來,隻有一盆枝葉格外闊大的,我們叫它“巨人蕉”,總覺得“巨人蕉”這個名字不如“美人蕉”這個名字來得好,我問如意:“美人蕉長得是什麼樣子的?”如意磕磕巴巴,最後競說:“是綠色的。”
我的家的確是綠色的,種著四五盆碩大的綠色植物,一株株全都半人高的樣子。夜深人靜,我獨自一人拿著筆在客廳裏遊蕩,那些花的影子便在燈影中嫵媚地晃動起來,像我散落在過去日子的碎影。陶瓷花瓶總是空著,不敢在裏麵插進哪怕是一枝孤單的玫瑰花。插進瓶子裏的花實在是老得太快了,頭天晚上還是昂首挺立精神頭十足的樣子,睡一覺起來就全蔫了,花瓣落了一地,撿都撿不過來。有哪個女人願老得像花這樣快?所以陶瓷花瓶還是讓它空著吧。
空著的花瓶,是一種姿態;低垂的窗簾,是另一種姿態。我喜歡帳幔低垂的房間,這可能與我的寫作有關。小說是一種充滿幻想的東西,它首先在我的頭腦裏流淌,像浪花那樣拍打著我的身體,我感覺到那種律動的節奏,然後我坐在幽暗舒適無人打擾的房間裏把它們一一寫下來。
刺眼的光線,對我來說是不適宜的,即使不寫作的時候,我也願意呆在一個有些遮擋的房間裏,與外界保持一定距離。家是一個安全、安靜、心定神寧的地方,家的玻璃和門,應將外麵的一切浮雜氣息過濾掉,讓家裏的空氣變得澄清透明。有時候,我到外麵去開一個新書發布會,或者到書店去簽名售書,見了許多人腦子裏。
就會變得亂哄哄地,那種時刻我很想逃回家去,坐進我寫作時坐的那張大紅椅子裏,捧一杯清茶,沐浴在黃玫瑰玻璃燈罩散發出來的溫馨光線裏。那種時刻是我最喜歡的,雜念紛紛飛離而去,我和我的藍屏幕電腦,幽靜而又隱秘地相處在一起。她每天記錄下我的思想,還有那些精妙絕倫的對話,它們從我的指尖流淌出來,血液一般灌注到她的身體裏去。
音樂是家的另一部分家具。精美的雕花軟床,寬大而又浪漫的黃色沙發,流蘇長垂而又搖擺的窗簾,布置得無可挑剔的餐桌,以及放滿各種怪異雕塑品的木格,這些東西如果沒有音樂,它們就是死的,凝固不動的。有音樂的房間才完美。我書房裏有一套黑色音響,長條形的音箱上擺放著一隻三頭女妖木雕。家裏所有的音樂都像是從女妖嘴裏發出來的,當我寫小說的時候,女妖從另一個角度凝望著我。
我也從某個角度凝望著這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