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我們想要的生活(3)(1 / 3)

蘇飛袖著手,站在走廊上看窗外的夜。

S市的夜,什麼時候都有燈,夜晚十點、淩晨三點,差得也不是很多,大馬路上依然車如流水馬如龍,車燈越燦爛,整條街道看起來也就越冷漠。

外公在重症急救室裏,他的子女甚至孫子女、外孫子女們就已經開始吵,爭的是遺產,眾矢之的是蘇飛小叔叔,所有人都疑心外公立了份遺囑,把房產留給了他。

蘇飛獨善其身,絕不介入這團亂粥,站得遠遠兒的。S市房價固然飛漲,外公那個兩室戶老房子瓜分下來也沒多少。誰家還等幾平方米房子住不成?隻要夠勤力,賺啊賺啊就賺到了;如果不夠勤力,就算這裏爭來這點遺產,隨便哪裏也浪得掉,有什麼用?像油嘴滑舌的何聖曾說的:“丟到曆史長河裏,一點浪花也濺不起來,”

蘇飛媽媽很氣她這種漠然態度。人各有誌。明明是一家人,蘇飛看不順他們的鑽營,他們也看不上蘇飛的假超脫——對,假超脫。從懵懂無知的嬰兒到現在文雅健康、有本事跟爸媽鬧意氣的年輕人,她吃穿用度還不是小市民的父母供給,就算現在所謂獨立了,也沒有半片磚瓦回饋父母,時不時還要吃爸媽幾頓飯、享受大阿姨小阿姨幾個餃子一塊糕。她們敢埋怨蘇飛,蘇飛開不了口還嘴。

沈婕來到,蘇飛如見救星,挽了沈婕胳膊,不理會滿堂嘈雜,噔噔噔走到樓下,樹叢的石凳子上坐了,看著上麵的窗子發呆。

六樓的窗子裏,外公躺著,生死未知。

沈婕拍了拍她的膝蓋,輕輕開口:“你不是為了一個長輩病危就非要叫朋友來陪伴不可吧?”

蘇飛苦笑。還真不是:“媽媽叫我回來時,我還工作忙走不開。後來我總算趕回來了,他們還在吵架,外公神智還清醒,我在病床邊叫他,他一口血吐在我手上。”

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手。這雙手當然早已經洗幹淨了,但是蘇飛仍然能清晰的描驀,那口血先是噴在哪裏、後來暈到哪裏,緊接著一口,又流到哪裏。她甚至記得那股古怪的味道,不算腥味、也不算甜味,什麼都有一點。那是血的味道。

她還記得剛沾染到時,它的溫度。還有,它逐漸凋落的溫度。洗都洗不掉的。“誰想到那老頭兒會有那麼多血……洗不掉,洗不掉,這雙手再也洗不幹淨。”她依稀記得,《麥克白》裏麥克白夫人的台詞。真有道理。親手沾了血,原來是這種感覺。她沒有殺他,都覺得顫栗。

她的神情感染了沈婕。沈婕看著她的手,竟然沒敢握上去,咽了口唾沫,找話安慰她:“你……你外公一定對你很好?”

恰恰相反,蘇飛跟外公的感情極淡漠。蘇飛媽媽結婚以後,小家庭單獨過日子,外公子女多了,不敢、也沒心力對哪個子女特別關注,蘇飛記憶裏就沒有多少外公的影子。阿姨舅舅們來照顧她還多一點呢!外公也隻有對小叔叔算多寵愛一些,於是招來其餘子女群起而攻之。蘇飛總覺得這一圈阿媽姐姐、包括媽媽,都是幼時太過缺乏父愛母愛,落下病根,看一窩小崽子裏,獨有一個幼崽最受父獸關注,頓時眼紅。其實這所謂的“寵愛”,能有多深?蘇飛媽媽傾注在蘇飛身上的心血,比蘇飛外公給小叔叔的多百倍不止。

外公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

沈婕更不懂了:“那你……”

“想想,這個對我來說無所謂的人,沒有他就沒有我,而且,如果他這次死掉了,他死前最後一口血是吐在我手上。”蘇飛顫抖起來,“我害怕。”

沈婕抱住她:“沒事。”

“我媽會笑話我的。明明不是小孩子了,再說也沒什麼大事——我不是說外公病危不是大事,我是說——被長輩吐一口血不是大事,對不對?可是我怎麼會這麼害怕……”

沈婕抱緊蘇飛。那一刻到底有多可怕,隻有蘇飛自己知道,就像入室打劫給沈婕怎樣的刺激,隻有沈婕自己知道。

子非魚,焉知魚之樂。蘇飛和沈婕都不能切身感受對方的痛楚和不安,但她們願意安慰對方——啊,還有謝青桑。

北方煤礦事故的第一手前線報道,終於傳回街聲報社總部,圖文並茂,錄像中還有菲姐出現,一樣頤指氣使、作威作福,搶起新聞來也一樣凶悍,街聲派出去的記者初生牛犢,把她擠到一邊,硬是搶了個好角度拍攝,什麼女士優先、尊重長輩,統統不在這種場合適用。謝青桑顧不上感慨,跟幾位同事像上足發條的機器,終於被喂進原料,“咣”的就跳起來了,開足馬力運作,把版麵完成,一看時間,已經淩晨兩點。她不敢直接騷擾蘇飛,先試著撥了沈婕電話,沈婕歎口氣:“都沒睡,在這兒買咖啡呢!過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