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以前無疑地沒有想到這一層,現在他們都趕忙向車子走。三個男旅客把他們的妻子都安排在頂前頭的位子,自己都跟著上來;隨後,另外那些遮頭蓋麵的輪廓模糊的旅客彼此沒有交談一句話,就都坐在剩下來的位子上了。
車裏的地下鋪著些麥秸,旅客們的腳都藏在那裏邊了。那些坐在頂前頭的女客都帶著那種裝好化學炭餅的銅質手爐,燒燃了這種東西,便低聲慢氣地舉出它的種種好處,互相重複地敘述那她們早已知道的事物。
末了,車子套好了,因為拉起來比較困難,所以在向例的四匹牲口以外又加了兩匹,有人在車子外麵問:“旅客們可是都上了車?”車裏有一道聲音回答:“對的。”大家起程了。車子走得慢而又慢,簡直全是小步兒。輪子隱到了雪裏;整個車廂軋軋地呻吟著,牲口滑著,喘著,都是汗氣蒸騰的。趕車的手裏那根長鞭子不住地劈劈啪啪響著,向各方麵飛揚,如同一條細蛇樣地扭成一個結子又散開,陡然鞭著一匹牲口蹶起的臀部,馬受到狠狠的一擊,緊張地奔跑起來。
但是天色不知不覺一步比一步亮起來了。那陣曾經被一個純粹盧昂土著的旅客比成棉雨的雪片兒已經不下了。一陣昏濁的微光從雪堆兒裏漏出來,雲是在而密的,它使得那片平原,那片忽而有一行披著雪衣的大樹忽而有一個頂著雪盔的茅屋的平原,顯得更其耀眼。
在車子裏,大家利用這個黎明時候的黯淡光線,彼此好奇地互相望著。
頂頭的地方,最好的位子上,鳥先生兩夫婦麵對麵地打著瞌睡,他倆是大橋街一家酒行的老板。
他原是在一個虧了本的東家身邊做夥計的,買了老板的店底並且發了財。他用很低的價把很壞的酒賣給鄉下的小酒商,在相識者和朋友們當中,他被人看做是一個狡猾的壞坯子,一個滿肚子詭計的和快樂的道地諾曼第人。
他的偷偷摸摸的名聲是人人皆知的,以至於某天晚上都爾內先生在州長的客廳裏,使用同意異義的字眼把他這個用“鳥”字做姓的人作為戲謔的對象,都爾內先生是個寓言和歌曲的作家,文筆辛辣而且細膩,是地方上的一種光榮;那天晚上他看見女賓們都像要打瞌睡,就提議來做“鳥翩躚”的遊戲;有人從他的語氣之間懂得他想說的原是鳥騙錢,這句話就此自動穿過州長的客廳飛到了市區的各處客廳裏,使全省的人張大嘴巴整整地笑了一個月。
此外,鳥先生是以種種性質的惡作劇,善意的或者惡意的笑談而出名的;隻要談到他,誰也不能不立即加上這麼一句:“他是妙不可言的,這鳥。”
他身軀很矮,腆著一個氣球樣的大肚子,頂著一副夾在兩撮灰白長髯中間的赭色臉兒。
他的妻子,高大,強壯,沉著,大嗓子,而且主意又快又堅決,在那個被他的興高采烈的活動力所鼓舞的店裏,簡直是一種權威。
在他倆身邊坐著一個比較高貴的人,屬於一種高尚階級的迦來-辣馬東先生,他是個被人重視的人物,以棉業起家,產業是3個紡織廠,曾得榮譽軍團官長勳章,現充州參議會議員。在整個帝政時代,他始終是個善意反對派的領袖,根據他本人的說法,他是隻用無刃的禮劍作戰的,先攻擊對方,再附和幾聲,以便索取高價的酬報。迦來-辣馬東太太比她丈夫年輕得多,素來是盧昂駐軍中出身名門的官長的“安慰品”。
她和丈夫相對,顯得很嬌小,很玲瓏,很漂亮,身上裹著皮衣,用一種頹喪的眼光望著車子內部的淒慘景象。
他倆的身邊是禹貝爾·卜來韋伯爵兩夫婦,他們出身於諾曼底的最古老又最高貴的一個世家。伯爵是個氣派雍容的老紳士,他盡力修飾自己的服裝以加重他和亨利四世的天然相似之點,根據他家庭裏的一種光榮傳說,亨利四世曾經使得卜來韋家一位夫人懷了妊,她的丈夫因此被封為伯爵,又做了本省的巡撫。
禹貝爾·卜來韋伯爵也和迦來-辣馬東先生一樣是州參議會議員,代表本州的奧爾雷陽黨,他的太太是南特市一個小船長的女兒,他倆結婚的曆史始終是被人認為神秘的。不過伯爵夫人的氣概很大方,接待賓客的風度比誰都強,並且被人認為和路易·菲力浦的一個兒子曾經有戀愛的經過,因此所有的貴族都好好地款待她,而她的客廳始終是當地的第一位,唯一保存著古老的戀愛風氣的地方,要進去是費事的。
卜來韋家的財產全是不動產,據說每年約莫有50萬金法郎的收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