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也好。我隻希望等我明天買大房子時,首先能買到一個理想的窗——一個不需打鐵籠子,且安全、有風景可觀的窗。
理發
頭發長得真快,像剪過的韭菜,不知不覺就冒出來了。於是坐到理發店,像個木頭人似的聽任理發師將頭搬來擺去,將頭發一撮撮剪短。不禁有感,這上帝將人造出來,為什麼渾身的毛血都派上了用處,唯這頭發是多餘的?你越是剪得勤,它越是長得快。還是和尚來得痛快,將頭發全部剃光,幹幹淨淨。
儒家認為,發受之父母,一般是不能隨便剪的,不管男女,頭發長了,都打個綹,但洗起來是很麻煩。你不要說它毫無用處,三國時,曹操在一次行軍途中,跨馬受驚,誤踏了一片麥田,違反了自己定的法令,要殺頭,怎麼辦?於是先虛晃一刀,嚇得大臣急忙上前勸阻,最後是“割發代首”,這不派上了大用。到了清初,頭發竟與國家存亡有關,清王朝為了征服漢民,下令“留發不留頭,留頭不留發”,一把明晃晃的刀將多少人的頭發沿腦殼上五厘米處刮得鐵青,人人一律在腦後拖一根辮子,這種形式也不知是誰想的,很不好看,後來到了“五四”,剪辮子又成了革命的象征。
我畫過一張畫,《舍不得剪辮子圖》,是給女兒看的,又畫過一張《反仆為主》,一個胖子低著腦袋坐在那兒任憑剃頭匠的擺布,一把剃刀似乎在說“此刻不聽我的就要你見血”。剃頭匠該他表現的時候,他也是很神氣的。這胖子是不是掌權的?是不是管家?反正這時都得老老實實的。話又說回來,“天下剃頭人,頭還被人剃”,這話很有哲理,誰不求誰呢!
現代人理發不像“文革”時單一的“革命頭”,什麼“爆炸式”、“火箭式”、“螺絲式”、“菊花式”、“波浪式”、“板刷式”,還有什麼“總統頭”、“歌星頭”。吹了燙,燙了吹,長長短短,黑的黃的,也有剃光頭的,跟犯人幾乎不分了。
今天我頭發又長了,理發小姐問:理什麼頭?我說:還是老樣子——小平頭。旁邊人說:現在就時興這種式樣。我說:已經三十年不變了。
假日
現在假日愈來愈多,怎麼過呢?
一早,老郭說:你天天坐在屋子裏悶不悶,今天假日,我們陪你去夫子廟。也是,這段時間畫不出什麼東西,就出去透透氣吧。小凹凸最來勁,拉著我就走。
一下車,隻見路邊擺滿了做小生意的攤子,我說今天目的是玩,想吃就買路邊的小吃。迎麵正擺著賣腳踏絲線糖的,一團團好像棉花,小凹凸好奇去買,見那人用一根筷子像變戲法似的一滾一大蓬,吃一口,鼻子都陷進去了。又見賣童兒糕的,這是我小時最喜歡的,不能不嚐嚐。不遠處,又有買紅豆蓮子粥,兩塊錢一杯,熱乎乎的,小凹凸一邊吃,一邊跑到賣麵人兒的擔子旁,那裏圍了好多小孩,看一個老頭做麵人,擔子上豎著一根稻草棍,插滿了各色的麵人和麵花雀兒。我也站到後麵欣賞,倒是覺得一群小孩的神情更可愛,這些小孩在想什麼?
小凹凸興趣一年與一年地不同了,見識也慢慢多起來。他今天主要是想來打槍,他已不喜歡騎馬、坐轉車什麼的,我想給他買個玩具槍、玩具汽車他都不要,他要玩真的。我們跟他在人群中七拐八拐,擠擠碰碰,轉到了秦淮河邊上的兒童遊樂場,隻見他坐在一個高凳上,端起長槍,像模像樣地瞄準,一扣板機,前方一個人倒下了,並發出喊聲:“好得很,請繼續保持!”又扣板機,又打倒一個假人,又發出喊聲:“好極了,真棒!”十個假人讓他打倒了八個,這比“文革”期間我們玩槍的心態真帥多了。子彈完了,得了一個小紀念品,他還不過癮,換了一個攤位,又要打。好吧,這回是打氣球,每個氣球上有一個小紅點,啪——啪——啪,十發又打完了,再玩什麼呢,小凹凸東張西望,看到有套圈子的,地上放了許多泥人兒玩具,須站在二米以外,用小藤圈子,套到哪個就拿哪個,我小時也玩過,我說那是騙人的,小凹凸不高興了,我說:是你陪我還是我陪你呀?他說:你也陪我,我也陪你。說得多好。我指前麵:“我們去劃船!”好,他又來勁了,我們二十五元包了一條小船,小凹凸第一個上船坐在前麵,等我們上去後,管理員便鬆了手,船在水中卻打起轉轉,小凹凸抓住方向盤,緊張地一會左、一會右,搖搖晃晃,幾下一弄便能掌握了,船S形地前進,開到秦淮河東邊拱橋下,正要掉頭,有一條大遊船從後麵過來,小凹凸躲讓不及,被大船推出去好遠,又與其他小船碰撞,遊人發出陣陣笑聲,在陽光照耀下,水麵漾起了燦爛的波紋。
緊張過後,小凹凸不要我們幹預他駕駛,我們就樂得看風景。放眼看去,視角變了,這水上夫子廟頓覺新鮮。橋上橋下這麼多人啊!還有穿唐裝的,五顏六色擠在一起,分也分不清。天上還飄著各色風箏、氣球,地上亭台樓閣,張燈結彩,還有畫船、石橋,及陣陣的流行歌曲聲,真似一幅現代的《清明上河圖》。
上岸後,有個賣玩具的走過來,手上拿著許多紙做的小蛇,一動一動的,很好玩,我買了一個,小凹凸和我搶著玩,走到東市後麵,他又想坐太空船,又想玩投彈子,我們說隻能玩最後一樣了,他選擇了投彈子,我們和他一道投,誰把彈子投進洞,前方騎馬的小人就向前呼哧呼哧走幾步,看誰先到終點,話筒不時發出“加油!加油!”的聲音。旁邊竟站了一大圈人看,我也好像年輕了許多。
太陽西下,我們往回走時,看到不少遊人卻正在往夫子廟裏趕,他們是想等到晚上看花燈的。好熱鬧的夫子廟!小凹凸說:我不想走,我還要陪二剛爺爺玩,不是假日麼。
假日與小朋友一起玩,別有情趣,給我作畫增添了活力。
春天來了
開學了,小凹凸升入一年級下半學期。今天放學回來說:老師出了個題目——“春天來了”,要我們每人寫一篇五十個字的作文,怎麼寫呀?他媽媽先讓他自己說說春天的感覺,他說:“春天來了,草地綠了,柳樹發芽了,小鳥叫了,杏花、桃花、梅花都開了,風吹得身上不冷了,還有小朋友們在歡樂地放著風箏。”“嗯,就這樣寫。”他媽媽說,“字寫不出的可用拚音。”
在小孩的眼裏春天總是那麼的清新、美麗,他雖不知詩意二字,詩已在其中。這詩隨著人的年齡而長,顏色、聲音、興趣、感覺,會不會變呢?你看,到了青年,眼裏的春天便多了一分想象,草地變成了綠色的地毯,柳樹變成了美人的柔發,鳥叫變成了歌聲,花瓣變成了臉龐,春風吹來,便想脫下棉裝,體現矯健的身姿,放飛的風箏像一個展翅的雄鷹遙寄著自己的理想。
到了中年,春天雖與往常一樣地來了,草地綠了,柳樹發芽了,冬去春來的變化卻視而不見,偶然見了,卻嫌它嬌柔無力,這時的鳥聲與噪音無異,盛開的花兒令人嫉妒,春風吹來,忽覺時間過得真快呀!一年之計在於春,該抓緊做點事情了,看到天上的風箏,想到的是那根離不開的線,它能飛多高呢,如果線一斷,風箏就會栽下來的。感覺實際了許多。
到了老年,春天是個什麼感覺呢?我還未到老年,但也快了,不是六十歲就要退休了嗎,人生百年,六十歲算是及格了。這時有點害怕春天了,又長了一歲,又長了一歲!草地綠了,柳樹發芽了,六十一甲子,人能不能返回童年呢?小鳥叫了,聲音如水滑,但有點淒涼,花兒還是遲點開吧,早開早謝,上前嗅嗅,念到“梅花香自苦寒來”,有點自慰,又有點辛酸,春風依舊,人事已殊,恍覺人生如夢,再看那天上的風箏,“天之蒼蒼,其正色耶?其遠無所至極耶”?有點力不從心,也有點高處不勝寒的感覺,欲說還休,欲說還休了。
“春天來了”,多情應笑我。花開花落,草木枯榮,周而複始,而人生易老,感覺漸變,英雄亦被白發欺,再往深處想,身體終要化為灰燼,歸於大自然中,人活著,該留下一點什麼呢?
我疑惑人歸去後會不會再轉世投胎?童年的單純多好,春天來了,看花就是花,看草就是草,看風箏就是風箏……
二〇〇二年三月三日
扇子
扇子似乎已經淘汰,但我還是喜歡它。舊時,母親和我們說過扇子的趣事:“扇子有涼風,宜夏不宜冬;如果有人借,請到臘月中。”到了臘月中誰還要扇子呢?當然煽爐子還是有用的。扇子的特點是要人自己動手,自己動手就不好做其他事了,最多是吃茶、看書、聊天,這不就閑著了。這“閑”多寶貴呀,許多人情味都在這裏麵呢。
自折扇出現後,用處又多了,文人幾乎手裏都有一把。不僅是為了涼快,會詩的在上麵可寫幾句或找名人畫兩筆,有身份的還很講究扇骨子的價值。簡直是一個主人的裝飾品呢。
現在是用電風扇、空調的時代,誰手裏拿個扇子,就顯得寒磣了,甚至還有一點酸氣。時代的趨勢真沒辦法。去年我去韓國帶了幾把扇子回來,送給朋友,就沒有一個是拿著用的。我自己也不好意思拿著扇子去人多的場合,隻留在家中獨自消閑。其實扇子比空調和電風扇都好,它沒有噪音擾人,自甘寂寞,也絕不把空氣汙染。它不嫉妒窗外的自然風,還時時無聲地提醒主人不要忘了休閑。
我家還藏了一把破舊的芭蕉扇。它伴隨我搬過了幾個家,上麵還寫著它與我的感情。一麵寫的是:有八叉、大山風意(八叉巷、李家大山是我在鎮江曾住過的地方)。反麵寫的是詩,是它請二剛調侃寫的:
一
都用電氣化,拋我在一邊。
暑夜偏停電,請我到堂前。
二
消夏空庭坐,君閑我不閑。
清茶明月下,仰臥搖神仙。
是呀,炎夏,城市停電也是難免的,芭蕉扇能不得意麼。
爬牆虎
這幢七層樓都住著些什麼人?家裏藏著些什麼好東西?爬牆虎像個頑皮的小家夥穿著綠色衣裙從一樓的牆根下往上爬,爬到二樓,朝窗口望望,沒什麼,又朝三樓爬,三樓關著窗,又朝四樓爬,爬不動了,回頭看看,伸出四肢在平整水泥牆壁上遊戲起來了,像變戲法一樣,四肢一下長出許多手指來,慢慢朝橫向伸展,很快就把這樓的牆壁包圍了大半。它們沒有紀律,隨處碰到個什麼,搭上邊就隨風蕩漾起來,窗裏的人隔著玻璃看它們嬉戲,並不阻止。有的還向它們身上噴一點水,在陽光的照射下,這一片綠色的牆壁多好看!五樓上的人也好奇了,怎麼不到我們上麵來呀。
一陣秋風秋雨,他們的綠色衣裙漸漸變成了黃色,發出沙沙的聲響。又一陣秋風秋雨,黃色的衣裙也飄落了,牆上留下了數不清的網紋,像用線條刻畫的一張無規則的圖案。
天寒地凍,爬牆虎冷麼?
你看冬去春來,它竟又多出了許多子孫。
它們開始朝五樓上爬了,五樓人家很歡迎,竟讓它爬滿了防盜窗,代替了綠色的窗簾。
爬牆虎是很喜歡受寵的,你喜歡它,它就得寸進尺,一下子又爬到了六樓、七樓,沒有地方再爬了,抓不住的便垂下了頭,膽子大的便又想光顧另一幢樓了。
我覺得這種植物很有意思,它很愛跟人結緣。在高樓林立的今天,城市綠樹沒法找到土壤,爬牆虎便顯得很了不起了。我為爬牆虎的精神叫好。什麼時候也到我們樓來做客?媒體應該為它揚揚名聲。
二〇〇二年六月十二日
讀招牌
那天與孫兒到朝天宮玩,孫兒指著迎麵大牌樓上的字問:這三個是什麼字?我說:欞星門。他隻認識門和星字,說:你讀倒了,應是“門星欞”。書上教我們都是從左往右讀的。我說:這是招牌字。他說:那麼“中央商場”、“蘇果超市”還有“肯德基”的招牌不是從左往右讀嗎?我說:這是古建築,凡是古建築上的招牌字,包括石碑上豎行的字都應從右往左讀。他說,那“獅子橋大排檔”、“避風塘”不是古建築嗎?我說:那是假的古建築,凡是假的古建築招牌字都不規範,有的往左讀,有的往右讀。他兩眼瞪得大大地望我,不知我說的是什麼。他又問:欞星門的“欞”是什麼意思?我說“欞”就是窗格子,欞星門都設在孔子廟前,古時考中的文人學士就是從這門裏出來的。這“欞”字是繁體字,簡化字應是“欞”。他說:為什麼有了簡化字還要寫繁體呢?我說:繁體字是先有的,簡化字是中國文字改革後才有的,現在香港、台灣用的都還是繁體字。他說:台灣、香港不也是中國嗎?我被他追問煩了,我說:你不懂,反正你以後想有出息,簡化字要學,繁體字也要學,從左到右要學,從右到左也要學。他媽媽補充說:橫排的字要學,豎排的字也要學,拚音要學,外語也要學,古的今的洋的都要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