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年,他確是想帶一個接班人出來,但總難讓他滿意。不久就“文化大革命”了,他是個大好人,故沒有受到什麼衝擊,大家都去忙“革命”了,裱畫生意也就顯得蕭條,他在忙什麼呢?直到後來,我重新到了鎮江國畫院,才知他與張介侯先生合著了近十萬字的《裝裱藝術》,令人敬佩。然而,這時他已去世了。
我常常想,人的生命總是有限的,能把品格和敬業的成就常留在別人的心目中,是不容易的。在書畫藝術繁榮的今天,裱畫業也可算是不少,但大江南北卻很難再找出像徐老這樣的人了。不要說修複古畫,新畫都是捉襟見肘。隻可惜當時沒有電視,也沒有電台將他的生平和講話錄下來。往事如煙,看到今天裱畫業技術的缺失,我在感慨之中便愈懷念徐世洪先生,懷念故鄉的“兩宜齋”。
看周宗岱畫展
乙酉歲五月,長沙周宗岱畫展在南京展出,宜興誌安先生和湘潭劍樺兄約我前往參觀,因此得以識周先生。
今之辦畫展,往往是應酬大於畫畫本身,而周先生無一點時尚之俗氣,由人布置,由人接待,由人宣傳。好像他是個客人。然,他的畫亦如其人,溫柔而不粘不滯;隨意而不狂不躁。我在他的畫中看到他的品性、功力和修養。
看他的畫,我真不相信他曾被打成右派,後來又以反革命罪判刑勞改,也許正是顛沛的人生經曆他才磨煉成這樣的筆墨,把往事和美夢深藏在山水雲煙之中。那天看畫的人不少,有內行,有外行,他卻謙虛地問我該怎麼畫。閑聊中,看得出他的胸中雄勃勃。我在他的畫前徘徊,他說:隻要你指出哪張是喜歡的,哪張是不喜歡的就行。多麼簡單,這要比會上聽一些好聽的客套話有用。我便乘興提出作品中有一部分他認為是創新的花鳥畫作品,我說,新與不新很難說,弄不好就落入了世俗,都說“筆墨當隨時代”,“時代”到底是個什麼呢?誰也說不清,還不如筆墨當隨自己吧。以自己的功力、修養,畫自己的真實性情。我最喜歡的是兩軸橫批的山水,還有最後一張大畫。周先生隻是眯著眼睛笑,我忽然明白,其實他比我有數,他曾著過一本《美辨》。他把畫拿出來展示,或許是想看看有沒有識貨的。
確實,畫畫純是自己的事,別人說都是隔靴搔癢。
周先生比我大十歲,經驗和經曆都比我豐富,他在筆墨的天地裏會越玩越得意的。最近我收到北京給他出版的《漫寫家山圖卷》,確是精品,值得一看。
二〇〇六春日於南京
閑話江宏偉
說到當今中國工筆花鳥畫,大家都知道南京有個江宏偉。
一個人的成功自然和他的辛勤付出是分不開的,但辛勤付出的人是不是都能夠得到回報,這就難說了。江宏偉應該說是幸運的。是他的智慧還是他的命好?從他的帶有富貴氣的作品中可覺出一些得意的神態。
人一有名,便有逸事可說,諸如大家熟悉的“米芾拜石”、“羲之愛鵝”、“東坡玩月”、“板橋書空”,這些逸事都是靠民間的閑話流傳下來的。
名人也有大小之分,大名人若耳聾就是耳聾,若口吃就是口吃。小名人若耳聾卻要說成木訥、深沉;口吃卻要說成慎獨、拙樸……總之名人是不同的。作為名畫家的江宏偉,除了評論家對他畫的說三道四外,自然也有不少人想知道他畫案以外的事,不管是大事小事,他願意說和不願意說的事。誰叫他的畫出名呢?可惜我知道的事不多,他本人又不提示,又不準潤飾、渲染,好在他的好友許信容有二三事提供,一並我按的印象略為以下閑文。
宏偉粗心:你不要以為畫工筆畫的人做事或長相都與他的畫一樣的細膩,宏偉可是一臉的絡腮胡子,雖然,每天都要對著鏡子刮得鐵青。若在一定的場合或會議上與他初次見麵,他的穿著打扮和考究的眼鏡會使你感覺他是個溫文爾雅並帶有幾分傲氣的人。但他在家穿個破背心,放懷不羈的樣子恐怕外人是不得而知的。與他相處一段時間,人們會覺得他手腳大,好交朋友,有時還挺身而出,好打抱不平,爭個麵紅耳赤。其實“幹卿何事”。他辦事好情緒化,好獵奇。一次,他去深圳開會,朋友托他買手表,他到小商店看上了癮,走一處買一處,瞎還價,以為得了便宜,高興得像個小孩。回旅館後才知道上當。他住旅店,錢被偷,第二天卻若無其事。他與朋友同宿,怕人打鼾,可往往是他自己先打鼾。他的旅行箱和他的衣著一樣,外表很像樣,裏麵是亂七八糟,帶的什麼衣服自己都不知道。還強詞是老婆給準備的。
宏偉好吃:友人共餐,多是由他點菜。見美食上,他會不顧左右而先動筷,朋友笑,他也笑:好吃!饞!他自己也是烹調好手,常常主動邀客來品嚐他的手藝。客至,見他腰紮圍裙下廚房,他的拿手菜是“臭豆腐炒大腸”。他最佩服的是梁實秋和汪曾祺的“雅士談吃”。對時下遍布各地的“肯德基”、“麥當勞”,他嗤之以鼻。也不管老婆和兒子的喜好,往往是自己溜到門外找個餛飩攤子吃得津津有味。吃罷,還教導兒子:“越是攤子上的東西越好吃。”有一次在揚州,為一頓夜宵居然吃了三條小巷,還說下次再來。
宏偉養鳥:宏偉的工筆花鳥畫多是從寫生中來,從他的白描稿中可見出他的認真。他常說:我畫一枝一葉,寫生才生動。可是對活鳥寫生可不那麼容易。他曾去市場買回一隻非常漂亮的鳥,為了觀其真態,他將鳥籠門開著,任它在室內亂飛,後因鳥糞處處,終於將它關進籠裏,但鳥兒哪肯像模特兒那樣聽他擺布寫照?無奈,他的絕招是給鳥兒停食,斷水,直到無力動彈。等他把所拍的照片衝出來給朋友看時,朋友怎麼也不相信他畫中生動活潑的鳥兒是照這樣的呆鳥照片畫出來的。
宏偉酒後:宏偉平時不喝酒,但有些酒量。他喝酒的最大本事是喝混合酒而不醉。看他家裏的各種酒瓶子就可知道。碰到說得投機的,酒後便見他話多,妙語連珠。這時你不要擔心他會說得豁了邊,相反,句句得體,似乎越喝越清醒。俗話說“酒後見真情”,從中又可見出他臨場發揮的水平,如有錄音機,真可整理出一篇篇文章。但他要是碰不上對手,也會一言不發,教人尷尬。席上,他也有不拘小節的事,有一次酒席上剩了一盤幹鹹魚,他順手包起來,說是要帶回家給老婆吃,可見一斑。因其飲酒,他也會上當。有求畫者,順其所好,直到將他弄得昏昏然,騙得好畫歸去。
宏偉老婆:不少畫家有了名,老婆也就跟著神氣起來了。宏偉老婆好像還沒感覺到宏偉的分量,見宏偉朋友或商客來,隻是拿一雙拖鞋倒一杯茶,然後就去做她的事了。至於滿屋子香煙或賣掉什麼畫,她也不管。他老婆的樂趣是一架鋼琴,還有一個“聚寶箱”,箱內裝著各色各樣的螺絲、釘子、保險絲、電池、榔頭和鉗子什麼的,這些東西大丈夫江宏偉是不屑一顧的!連自行車打氣都是由老婆來。可見他們家的分工也很別致。他們有一個聰明的兒子。長得活像江宏偉,宏偉自認文章寫得不及兒子好。
畫案外的事與畫好畫壞有什麼關係?也許有,也許沒有,這要靠專家考據分析。不多寫了,否則便會有嫉妒之嫌。最後還有一點,江宏偉不分寒暑,每星期都要出去遊泳幾次,看來他很重視有一個好身體,是不是想在畫壇上持久地保持旺盛精力?的確也是。精力旺盛,才能把畫畫好,要不是他的畫好,誰會來問他的生活之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