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兒子馬貴的媳婦娶到了家,這無疑是卸下了一副格外沉重的擔子,解決了一個讓自己頭疼了好多年的老大難問題,剔除了一塊鬱積已久的心病,爾撒滿拉馬存惠確實該出一口順暢氣了,該歡快歡快了。但他卻顯得格外憂鬱,飲食不思,目光無神,臉色灰暗,走站不定,坐臥不安,就連他自己都搞不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
是啊,以往該是多麼渴望有好日子過啊。回想起來,那時對好日子的理解,竟然是那樣簡單樸素。總覺得,隻要能吃上油湯辣水的飯,能穿上大方得體的衣物,平常日子裏能有幾個零錢花,有言論和行動的相對自由,就是最大的幸福。現在,這一切統統有了,而且遠遠超過了預期,可他卻沒有體會到品茗愉快生活的愜意和陶醉。
他努力尋找著各種原因。莫非自己飄飄然了,好像不是;莫非不滿意安拉賜予的這些恩典,好像也不是;莫非由於小兒子馬華的婚事一直心存遺憾,似乎更不是。如今,小兩口處得相當和睦,小日子過得和和美美。尤其讓他感到驕傲和自豪的是那個白嘟嘟的小孫子,就像給他爹馬華脫了個殼殼——當然,原因也還在於——馬華本就給他的老子脫了個殼殼。多好的人秧子啊,僅那不怕摔跤學著走路的樣子,就讓爺爺覺得將來肯定能創事業,肯定能有大出息。
那麼,莫非是為老疙瘩丫頭的婚事犯惆悵,也絕對不是。麥爾燕對人家海文有意,可僅僅是剃頭挑子一頭熱。別的事,他都可以給娃讓步,這可是關係到人的一輩子,乃至幾輩子的大事。娃她還小,不懂得相親相愛之事,簡直就像人的一對眼睛似的,容不得一丁點兒雜質,否則還能發什麼亮,放什麼光啊?再說,在他眼裏,麥爾燕還嫩小得像剛剛頂出土的豆芽芽,他堅信安拉定會賜予金玉良緣。
那麼,究竟為什麼這樣煩躁呢,他怎麼也找不出能讓自己信服的的理由。莫非果真是百無聊賴的焦慮,不由分說的苦惱,莫名奇妙的煩躁?若僅僅如此,恐怕就是生理或心理方麵的古怪原因。能找個熟人拉拉話,定會好些的。也就在這個時候,耳畔傳來了“鳥鳥子”大伯與其他人談話的聲音。他知道,老人之所以自幼能得到那樣一個綽號,是由於他說話特別中聽的緣故。
他想在院內的帳棚旮旯找個空閑地方,與這位老人在一起好好排解排解自己胸中的煩悶。然而,兩個人還沒說上一會兒工夫,就覺得今天對方的情緒和聲音,特別不對勁與不中聽,致使自己不但沒有了一點兒好心情,也還愈發心煩意亂。他趕緊找個借口,與老人匆匆分了手。忽然,他的腦海裏又好像閃了一下有關西屋裏的什麼,正想去找那個線索,有關西屋的那個想法卻像電燈泡裏的鎢絲突然之間出了毛病,嘣地閃了一道白光斷掉了。
他不服氣,又邁著慢斯斯的步子來到了西屋,站在地中間,緩緩轉動著身子,瞅著所發現的每一樣東西。件件都被老伴兒吳秀梅擦得一塵不染,有的竟然油光發亮到了能滑倒蒼蠅和照見蚊子的地步,卻一點兒也調動不起他的觀賞興趣,反倒讓他格外懊惱,這可是以往很少有過的事情。沒錯,自己是上了一些年紀,可論起記憶和反應能力,以及對生活的情趣來,就連很多年輕人都無法相比。
唉,還是到那邊的洞房門口看看吧,說不定由於自己真的老了,對孩子們的水嫩光陰產生了嫉妒心。然而,剛來到新房門口,一股煙火的味兒就直往他的鼻子裏衝。盡管自己有言在先,無論怎麼說,老子也是個念經人身份,在喜事之中,無論如何也不可以搞抽煙一類的糟糕事情。可他隻能禁得了宴席當中,對於鬧洞房這種群情振奮的場合,卻又顯得特別力不從心。
隻見大兒子馬貴和兒媳婦張麗麗,被炕上的打手們時不時地推過來搡過去,就像一隻黑頭藍公雞和一隻花脖紅母雞,正在閃著單葉兒的翅膀麵對麵的親嘴呢。他猛地犯起了惡心,險些嘔吐出來。就在這時,耳朵裏還不時地傳來,像是世界末日快要來臨之際,尋歡作樂的尖叫與狂笑。他再也堅持不下去了,急忙離開這個鬼地方,腳步沉重地走出了院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