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五個南瓜窩子(2 / 2)

找到父親時,父親正挖好了三個南瓜窩子,第四個也挖了一半。我接過鍬來,說,年年不是隻挖三個嗎?

爹咳了一下,風雪不失時機地鑽了進去,爹咂了一下嘴:“你媳婦不算家裏人啊!”

她啊!我苦笑了一下:“城裏人不信這個的!”我的意思是讓他別費這個心了。

“我信!”爹橫了我一眼,腰一彎,咳嗽加劇了。

“我挖,我挖不行嗎?”我嘟嘟噥噥甩開膀子幹了起來。

畢竟年輕力壯,沒十分鍾我就挖好了一個,抬起頭,爹已在尋第五個窩點了。

我說回去吧爹,爹猶豫了一下,要不再加一個小的?小的?

我一怔,跟著明白了爹的意思:“您不怕別人笑啊,孫子還在肚子裏,沒影的事呢!”也是的,娘肚裏的孩子,是黑是白還不分曉呢,爹囁嚅了一下,我怕挨不過明年呢!

我看了看爹,說,瞧你這話,太不吉利了,誰不知道破罐子經摔呢!

經摔的爹卻真的不經摔了,路上摔了幾跤才到家。娘問爹咋了,爹說得很掩飾,酒喝多了,加上雪滑,摔幾跤不算啥!

年一晃就過去了,五月端午時,我的兒子出生了。八個月,早產,鄉下有說法,叫養七不養八,說是八個月的孩子不如七個月的好養。我才不信呢,媳婦也不信,我們抱著孩子樂嗬嗬的。

爹娘卻眉頭不展的,爹說,要死死我吧,衝一下孫子的關煞。又是鄉下的迷信說話,人要戴重孝才能免災,孫子戴爺爺的孝,當然是重孝了。

爹竟真的過世了,身體不好加上憂慮孫子,就像飽經風霜的枯枝,加上雪雨一欺,哢嚓一聲就折斷了。

爹死前拉著娘的手,隻說了一句,記得挖南瓜窩子呀!爹過世不久,我把鄉下房子變賣了,把娘接進了城,挖南瓜窩子,哪兒挖去!

有娘在身邊的日子真好,甚至是安逸,我家的洗衣機都成擺設了。娘還買了砂罐給妻煨湯喝,喝得妻的嘴一天比一天刁,在外麵吃飯,從來不嚐一口高壓鍋壓出來的湯,說是寡淡,沒味兒。

日子有滋有味地過,轉眼又是臘月三十了,依然下著雪,吃了團年飯,我和妻躲在臥室裏逗小家夥看電視,娘在客廳和廚房穿梭著。

我喝多了黃酒,尿急,出來上衛生間,一看,娘沒了,人呢?我尋到陽台上,看見娘正彎腰在地上鼓搗著。陽台上不知什麼時候多了四個小花盆,娘正用鏟刀翻土,往裏麵點種南瓜子。

風雪在沒有封閉的陽台肆意飛舞著,娘沒有發現我。

我退了回來,從口袋裏摸出一包煙,走進娘的睡房,爹的遺像前,我用打火機點燃三根煙,豎在桌子上。

我知道這是迷信,但我想象爹正有滋有味抽著它們,我甚至都聽見了爹的咳嗽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