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一愣,租我?他才不舍得呢,別看我隻一條腿,可我雙手健全啊,每天夜裏我都給爺爺抓背呢!爺爺說玉皇大帝的七仙女抓背都沒我抓得好,他會租我?
果然,爺爺搖了搖頭。大漢以為爺爺嫌錢少,一咬牙,三萬!我買下她,行不?
三萬,買個殘疾兒童?爺爺不懂了,茫然地望著大漢。大漢很得意,衝街角一個不停磕頭討錢的小乞兒說,他比你這娃長得可伸展多了,我才花一萬買的呢,別不識抬舉了!
那個乞兒把頭磕得涕淚長流的,爺爺心一軟,走過去丟了一元錢,轉身拉上我,走了。大漢見爺爺黑著臉,很識趣,沒有跟上來。爺爺壓低喉嚨罵了句,畜生,寄生蟲!
我說,爺爺,我是不是寄生蟲啊?爺爺抹了把淚,不是啊,我孫會給爺爺抓癢,才不是呢,寄生蟲連抓癢都不會的!
我揚起頭說,爺爺,等我上學了,畢業掙了大錢,讓您也當一回寄生蟲!
爺爺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好好好,我等我孫讓我當一回寄生蟲!可爺爺笑了沒多久,爺爺不笑了,爺爺喃喃自語說,我孫六歲了,該上學了呢。
我不知道爺爺哪來的錢,反正我跟其他孩子一樣上了學。上學那天爺爺沒用繩子拉我,他的胳膊好像抬不起來似的。爺爺說,以後,你要學會自己撐滑板車去上學,不能光指望著爺爺,懂嗎?
學校裏真是好,可就一樣,動不動要收費。每交一回錢,爺爺的胳膊都要出現一個紅斑點,幾天才會消,爺爺也會像死了一回的人,要好久才恢複陽氣。
直到上三年級,我才知道,爺爺一直是賣血供我上學的。知道爺爺賣血後我就輟了學,不是我不想上學,是爺爺的血賣不出去了,他被非法采血的針頭感染上了艾滋,艾滋——很好聽的名字啊!可爺爺身體卻嚇人地垮了,垮到最後連挪步的力氣也沒有了。
我把自己的滑輪車讓給了爺爺,把繩子拴在腰間,用手撐著一步一步往前移,爺爺的身體單薄得像一本教科書。我把爺爺拖到大街上,我說爺爺你別怕,我上了三年學,可以養你了!我這樣說是有根據的,爺爺是個文盲,就養活了我娘我爹和我,我讀了三年書呢,養活爺爺應該沒多大問題的。
我用平時積攢的粉筆頭在爺爺的滑輪車前寫我和爺爺的遭遇,路人紛紛歎息垂淚,往爺爺麵前丟零鈔和鋼鏰子。
我寫累了,坐在爺爺麵前說,爺爺,我歇一會兒,攢點勁,就去給您買吃的,買肯德基!
肯德基是什麼東西,我不知道,爺爺不知道,但我曉得,全城的孩子都在吃肯德基。
爺爺探出手撫著我酸軟的胳膊,輕輕地捏拿著,我聽見爺爺幸福地說,想不到我這麼快就當上乖孫的寄生蟲了。
爺爺的手一上一下撫摸著我,很溫暖,朦朦朧朧中,我又坐上了月亮船,這回我的心願該停泊在哪兒呢?
船是驟然停泊下來的,爺爺的手輕輕滑落下來,他的眼睛很安詳地閉上了。這回我沒有哭,我怕驚醒爺爺的好夢。我念過三年書呢,書上說過的,死亡是睡眠的延續。就讓爺爺這麼睡著吧,賣火柴的小女孩不也是這樣麵帶笑容睡過去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