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在準備關手機時接到這個電話的,當時手機正顯示著電量不足,而且已到了即將自動關機狀態。
他笑了笑,這電池倒通人性,他的人生不也是到了自動關閉狀態嗎?
關閉前接上一個電話應該是不會引來大幫債主的。
電話通了,居然是個女孩子,居然叫了他一聲爸爸。嗬嗬,叫爺爺也沒用,眼下他拿不出一分錢打發別人,揮金如土的日子,以後隻能在奈何橋上回想了。
“認錯人了吧!”他說。
“沒有。”那邊很肯定,說,“爸爸,我隻想見一見您,為十五年前一個承諾,我在漫不經心咖啡屋等您!”
手機恰到好處的斷了電源,他點燃最後一根煙,一個人窮困潦倒時,居然有個不相幹的女孩子叫自己爸爸,嗬嗬,真的像某些電視劇開篇說的,本劇故事純屬虛構,如有雷同,實屬巧合嗎?
巧合嗎?他不信,應該是對方弄錯了才對,他摁滅煙頭,起身,漫不經心咖啡屋離這兒就一站路,坐公汽得一元錢,一元錢他已經沒有了。但一個將死之人,是應該糾正自己人生最後一站錯誤的,不能稀裏糊塗當人家爸爸。
十五年前,嗬嗬,他的嘴角不自覺咧開,算是笑了吧,那時,他給過多少人承諾啊,作為本市最大的民營企業家,他的每一句承諾都是舉足輕重的,都是可以讓垂死之人抓住的救命稻草。
眼下,他能伸手抓住什麼?
搖搖頭,他走上街頭,也就十分鍾的光景,他走進了漫不經心咖啡屋,這時離喝咖啡的時光還早,要找一個單身女孩並不難。他信步走了進去,目光隻一掃,就把那個女孩給拎了出來。
他不言語,徑直走過去,坐下,看著這個叫自己爸爸的女孩,隻看得女孩臉上窘了起來。
“我不記得有你這麼個女兒的。”他往背後一仰頭說。
“您是貴人,當然不記得了!”女孩咬了咬唇說。
貴人?他自嘲地一笑,她的電話再遲來幾分鍾,他就應該成為鬼人了,鬼門關那邊的人。
見他這樣笑,女孩臉上掛不住了,說:“您當然不會記得一個清潔工的女兒。”
清潔工?他怔了一下,開始在腦海存儲庫的名單中掃描,的確,他記憶中沒跟清潔工打過交道的!
女孩再一次咬了紅唇:“非得讓我提起爸爸的名字?”
他點點頭說:“當然你不想提我也不會反對!”
女孩眼神恍惚了一下,說:“傅世成,就是我爸。”
傅世成發黃的臉蛋一下子就浮現在他眼前了,一個曾經在他公司做過門衛的男人,一個長期病癆的男人,依稀記起來了,他女人曾拖著一輛垃圾車來給他送過東西。
有一回,垃圾車裏就坐著過眼前這女孩。
那次他送客商出門,見女孩鼻涕眼淚一大把在車上哭,有損於公司形象呢。
當時他就脾氣很不好地吼了一句:“哪兒來的野孩子!”
記得傅世成當時誠惶誠恐地跑出門衛室,後麵跟著他的女人。聽說是傅世成的女兒,他眉頭皺了一下:“怎麼不送孩子上幼兒園?”
“家裏沒多餘的錢,準備多挨一年,直接上學前班的!”女人看了看傅世成,手足無措地說。
“上個學得幾個錢?”他嘴角撇了一下,衝身後的財務科長說,“把這孩子上學的費且給列到公司賬上。”
其實,這賬沒必要列,他隨便吃一頓飯都比這賬多幾倍,當牙齒縫漏了一口的,事後他跟財務科長開玩笑說。
女人是感激涕零的,按著女兒給他磕頭說:“您就是她再生父母呢,讓她長大了孝敬您!”
他是有子女的,隻是眼下都卷進了這場金融危機裏惶惶不可終日,沒想到啊,沒想到!他歎口氣,問女孩:“你娘呢?”他知道女孩爹已經過世好多年了。
“娘也過世了!”女孩眼裏起了霧,跟著從身上掏出一筆錢來,抽出一張一百的,把剩下的全推到他麵前。
“這是我孝敬您的!”女孩說。
“孝敬我?”他一怔,有那必要嗎?
“有!”女孩挺了挺脊梁,“我答應過娘的,上班第一個月工資交給您,留一百元做生活費!”
“我不缺這點錢的。”他苦笑了一下,把錢推回去,對他眼下的債務來說,這點錢無異於杯水車薪。
“您不缺錢,但我也不能缺了對娘的承諾!”女孩站起身,如釋重負地出口長氣,“娘是沒能耐的人,一輩子不敢承諾什麼,就這件事能當家,我不能讓娘在九泉之下不能瞑目!”
他無語了,看著女孩。
女孩笑,說:“擁有您這麼個有能耐的爸爸,我不能給您丟臉不是?”
女孩走了,他坐在那兒一張一張點錢,整整兩千八百元。當年,他是二百八十元起的家呢!不就破一次產嗎?他笑笑,就當從零開始吧,怎麼說他還有個一諾千金的女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