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藍卷 不是人間富貴花(6)(3 / 3)

納蘭在下片開篇就提到了南朝沈昭略的典故,納蘭在此反用其意,用癡肥來比喻入仕朝堂的小人,用狂瘦來代指自己與顧貞觀,表意是我們這些仕途失意之人哪會有你們得意人那般躊躇滿誌,你們隻管嘲笑罷了。實際是說:你們這些登上高位的小人也配嘲笑我們麼?這時的納蘭,不但表現出了純真、坦誠的一麵,而且狂放而剛強。

尾句“笑他多病與長貧,不及諸公袞袞向風塵”,納蘭用嘲諷的口氣說道:得意之人就會嘲笑失意之人的貧病交加,我們和你們那些身居要位卻沒什麼作為的官僚實在沒有可比性。

盡管納蘭身在官場,可內心卻沒被名利所熏染,因此他才可以從官場上悄然脫身,和顧貞觀沉浸在詩詞之道,也正因為這樣,世間才會少一個追名逐利的官僚,而多了一位曠世才子。

虞美人

春情隻到梨花薄①,片片催零落②。夕陽何事近黃昏,不道人間猶有未招魂。

銀箋別夢當時句③,密綰同心苣④。為伊判作夢中人,長向畫圖清夜喚真真⑤。

【注解】

①春情:春天的景象或者情趣。

②零落:植物凋零。

③銀箋:銀色的信紙。

④同心苣:狀如連鎖火炬狀的圖形花紋,或者是織有同心苣狀圖形的同心結,古人常常用這種物件象征愛情。

⑤畫圖:畫畫。真真:唐杜荀鶴《鬆窗雜記》:“唐進士趙顏於畫工處得一軟障,圖一婦人甚麗,顏謂畫工曰:‘世無其人也,如可令生,餘願納為妻。’畫工曰:‘餘神畫也。’此亦有名,曰真真,呼其名百日,晝夜不歇,即必應之,應則以百家彩灰酒灌之,必活。’顏如其言,遂呼之百日……果活,步下言笑如常。”後因以“真真”泛指美人。

【典評】

每年春殘時就是納蘭亡妻的忌日,梨花一片片凋零飄落,觸景傷情時他作下了這首令人唏噓不已的悼亡詞。

這首詞的上片由景入情,下片則由往事寫起,從而開始抒發自己的沉沉悲切。“銀箋別夢當時句,密綰同心苣”,同心苣象征著伉儷情深的愛情,銀箋上則書寫著最甜美的濃情蜜意,以前納蘭以為這些東西象征著恩愛歡愉,隻是現在這一切都籠罩著淡淡的傷感。納蘭無奈地沉浸於這深深的傷痛中,他無處可躲,隻好從實入虛,寫下傷心詞:“為伊判作夢中人,索向畫圖影裏喚真真。”為了與摯愛的妻子相見,納蘭情願長眠不醒,他渴望在夢中和她相見,甚至對著她的畫像呼喚,試圖讓亡妻像“真真”那般走出畫裏,與自己相會。這句詞最確切地表現出了納蘭對愛情的忠渝。末句化用了唐代趙顏的典故,用於刻畫對亡妻的深深懷念。傳說唐朝有位名叫趙顏的進土得到了一張美人圖。日久天長,趙顏愛上了畫中的美女,所以就去詢問畫工可不可以讓她變為活人。畫工對趙顏說,這幅畫本來是幅神畫,畫裏的美女叫作真真,如果趙顏堅持呼喚她的名字一百天,真真就有可能出聲答應,那時候喂她喝下百花彩灰酒後,真真就可以變為活人了。趙顏聽從畫工的指點,一百天後,真真居然真的活過來了,而且在年終時為趙顏生下了一對兒女。後來,趙顏被巫師迷惑,喂真真喝下了符水,最終真真傷心欲絕,帶著一對兒女回到了畫中,永遠地離開了人間。

納蘭詞最打動人心的就是於小情小愛裏流露出來的真摯,讓人不忍心疼萬分,為他而疼,也為自己。

虞美人

殘燈風滅爐煙冷①,相伴唯孤影。判叫狼藉醉清樽②,為問世間醒眼是何人③。

難逢易散花間酒,飲罷空搔首。閑愁總付醉來眠,隻恐醒時依舊到樽前。

【注解】

①殘燈:蠟燭的餘燼。

②判:情願、甘願。狼藉:亂七八糟,散亂、零散。清樽:酒器,借指清酒。

③醒眼:眼光清醒。

【典評】

這一首《虞美人》掀開了納蘭心事的冰山一角。他的心靈是孤獨的,別人無法體會,親人也無法給予安慰,摯友也無法化解一二。就算有曹寅和張純修這些在他逝去十多年後依然思念的朋友,他內心的悲傷也無處訴說。

現實世界又何嚐不是難逢易散、聚少離多呢?就算是世間最喧鬧鼎沸的《紅樓夢》也隻剩下了“白茫茫一片曠野”,賈政還要往前走,可前方沒有一個人。鋪天蓋地的蒼茫大雪,覆蓋了短暫的快樂,留下的是幾倍的傷痛。

納蘭的心中是否也飄著這麼一場大雪呢?他出身富貴卻渴望著純真,伉儷情深卻再也無法相見,納蘭詞“悼亡之吟不少,知己之恨尤深”,顯然離不開他的親身經曆,也與他天生的憂鬱氣質息息相關。

這個世界確實存在這種人,他們的生命注定是個悲劇,就算上天賦予了他們名利、才氣、金錢、地位,這些都是別人奮鬥半生都無法得到的,可是這些寵兒的靈魂是孤獨的,譬如李煜,譬如屈原,譬如晏殊。李煜的孤獨源於造化弄人,相伴的還有一輩子都想著擺脫虛名的正德皇帝;屈原的孤獨源自無法實現理想,相伴的有曾經高歌著“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的曹植;而晏殊的孤獨是與生俱來的,來自於靈魂的孤獨,相伴的就是吟誦著“我是人間惆悵客”的納蘭容若了。

浣溪沙

錦樣年華水樣流,鮫珠進落更難收①。病餘常是怯梳頭。

一徑綠雲修竹怨②,半窗紅日落花愁。愔愔隻是下簾鉤。

【注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