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依舊來。原來晚上來,現在白天也來。原來夜深走,現在有時夜深也不走。他們很少出來坐了,我不知是不是天氣的原因。他們有時一整天一整天地關在屋裏,他們說話聲偶爾會隔牆傳過來,我當然能聽清他們是在吵架。我聽不到男人的聲音,幾乎所有的時候都是雨珠在吵,我不知道雨珠為什麼。他們不是就要走到一塊了嗎?我想。

直到那個晚上我才弄清,我聽到雨珠在問:怎麼樣了?一個月可就要過去了。

男人說:正在努力呢。

雨珠停一下說:如果辦不到也就算了,這麼難為自己實在是無聊。語未一聲冷笑。

男人好久才歎口氣:你總是不相信我。

雨珠飛快地接過話頭:我隻覺得你可憐,你不累嗎?

男人無言。

我聽到這裏則一陣心寒。雨珠早把男人溫柔地剪指甲的那一幕忘了,還有抱她進屋的那一幕,以及那以後更多的她自己知道而我不知道的一幕又一幕。

我慶幸我是啞巴。會說話該是天大的幸事,可會說話的人卻用這個天賦互相傷害。現在我眼中如膠似漆的這一對也開始了用語言做劍,那麼啞巴有什麼不好。

隔壁的聲音在我耳中曾經是世界上最妙曼的聲音,可現在卻令我如此失望。我一度對那道牆縫失去了興趣。我再不去貼那道牆縫。隔壁的門鈴聲還是每晚響起,三年來,那門鈴傳遞了多少思念、渴望和似水柔情啊!但現在還是嗎?

我不再出去。我躲在屋裏,有時聽見門鈴聲響了一遍又一遍,雨珠才去開門,緊接著是聲音很大的閂門聲,然後是雨珠小跑著回屋男人跟在後麵的腳步聲。他們進屋後有一段沉靜,很長時間才有聲音再次響起,這聲音一旦響起,便再難以控製,而且分貝越來越大。我才知道,原來進屋後的那種沉靜是對方在無聲地尋找吵架的導線。

他們的吵架聲讓我感到天昏地暗,我也常常吐得翻腸倒肚。男人總是很少說話,即使說話,也是不停地喊:雨珠雨珠雨珠雨珠。

我發現這喊聲效果真好。雨珠常常從此不再歇斯底裏。漸漸地,彼此的聲音又溫柔起來,那時我就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麼了。我會走出去,看見一天中最好的月色。我希望那對戀人也出來,在這樣的月色下,哪裏會有抱怨和仇恨呢?但那對戀人不出來。他們的燈熄了。

無邊的黑暗中,他們用自己的方式化解怨恨。那段時間,他們隻重複兩個動作:吵架和熄燈。他們先吵架,然後再用熄燈撫平吵架帶來的傷害和怨恨。他們因愛情而受傷的心隻有在黑暗中才能得到些許的安慰,那種安慰無力而短暫。因為我不止一次發現燈亮後。他們吵得更厲害,男人走時雨珠把門摔得乒乓響,宛如世界都不存在了。他們養大了愛情再宰割愛情。

有好幾天男人沒來。那幾天,厚厚的白雪包裹著周遭世界。雨珠寧靜而寂寞的院子在我眼中一片冰冷。

我不知道男人發生了什麼,我也不相信世界上還有什麼能阻止他邁向雨珠的腳步。雨珠披一件紫色大衣,幾乎是整夜整夜地坐在院裏的矮牆上。她雕塑一樣的身影告訴我,她不僅僅在等待那個男人,更在想念那個男人,隻有對愛情刻骨銘心的女人才能有那樣的夜夜守候。

門鈴聲終於響起是在一個有風的夜晚。其實門鈴聲和開門聲幾乎是同時發出的。雨珠一定很早就聽出了男人漸漸走近的腳步聲。我知道開門後他們會向對方傾訴這些天的渴望和煎熬。

男人開口了:雨珠。

你來了?雨珠的聲音。她的聲音聽起來很遙遠,又像是一種不經意的打招呼。

夜色朦朧,雪花在天空急切而匆忙地做著自由落體運動。

怎麼樣?雨珠的聲音依然不帶任何感情。

我心裏暗暗著急,雨珠為什麼不對男人講她的思念呢?講她的守望,她的等待,她無邊的寂寞。

她不同意。男人低下了頭。

你說過她一定會同意的,到底怎麼回事,你說清楚!雨珠的聲音一下子提高了。

雨珠你別急。雨珠你聽我說。

聽你說什麼?聽你撒謊嗎?夠了夠了!

雨珠,我知道你明天要去出差。你冷靜一下好嗎?我曾經答應過你的。雨珠我陪你一起走。雨珠你忘了嗎?男人有點語無倫次。

雨珠的聲音則一片淒涼:你答應我的事太多了。

雨珠你相信我,我都會做到的。雨珠你不知道我多愛你。分開的這些天對我來說……男人說不下去了,停了停,才又說,仿佛一生那麼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