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我爹包二奶的醜聞在我們鎮上沸沸揚揚,我和尚曉妮鬼混,一邊等著去澳大利亞的通知。尚曉妮是十七中的校花。我爹不舍晝夜,我廢寢忘食。而我弟小禾的情況看起來更糟,有顛倒黑白的傾向,他在別人上課時睡覺,別人睡覺時他偷著跳牆去網吧,第二天,個別老師請他到教室外的走廊裏清醒透氣。

一窩子蛆。這是小禾說的。

兩周前的一個中午,十六中初三·八班的住宿男生集體起哄劉老師,他負責食堂工作。起因不足掛齒,直接點說是那些男士看不慣劉老師平日的裝模作樣。對了,小禾就是初三·八的。那些青春期的少年們一旦組成聯盟,就認為無堅不攻。他們互相擠眉弄眼,用筷子敲打著飯盒,一起叫喊,直著脖子,有人還興奮地跑來跑去。劉老師自然惱羞成怒,衝到起哄的人群裏就輪了一個耳光。挨耳光的人恰恰是小禾。

小禾一愣,但馬上就躥前一步,揪住了劉老師的領口。又有幾個少年圍上來,但馬上便被另外更多的少年拉開。然後他們就義正言辭地給班主任打電話,大意是堅決要求伸張正義。班主任回話說:“下午。上班後你們去找舍辦主任。”

那天是周六,舍辦主任帶班。可下午他們並沒找到舍辦主任,直到晚自習,舍辦主任才來班級找小禾。

小禾隨著喝得紅頭漲臉的舍辦主任走進舍務辦公室,還沒站定,前胸就被擂了一拳。小禾來不及反應,一個趔趄,莫名其妙地伸開雙臂,雙手畫著圈,迅速向後退去,後背結結實實地撞在門框上。舍辦主任緊跟著來了一句:“你不是有種起哄嗎?”

小禾急促地喘了幾口氣,站穩,不相信地問了一句:“你打我?”

“你掃了老子的酒興。咋著?”穿大寬條花紋襯衫的舍辦主任一雙醉眼定定地瞅著小禾,帶著得意和玩味,嘴角是一絲笑。

舍辦主任意味深長的笑臉在小禾眼裏極其醜陋,一個少年人心底的屈辱和鄙視就在那一刻蓬勃綻放。他冷冷地盯了舍務主任片刻,掉頭就往外走。

舍辦主任一愣,緊走幾步,伸手去拉小禾,小禾厭惡地望著拽他的那隻手,嚴厲地說:“放開我。”舍辦老師好像醒酒了,說:“咱倆談談。”小禾的嘴角有一抹和他年齡不相配的輕蔑,他一挑眼皮,重重地咬著每個字說:“和你?”

“那你想怎樣?說吧,黑道還是白道。”舍辦主任鬆開手,神情再次恢複到嘲弄。小禾後來告訴我,他真希望手裏有一把槍,最好是小輪的,毛瑟式全自動那種的。舉起,對準舍辦主任的腦門,瞄準,食指輕輕一鉤。噠噠噠。

四月的夜黑沉沉的。從舍辦跑出來的小禾,跳過大門,瘋了一樣在大街上奔跑。過往的車輛在他耳邊發出刺耳的喇叭聲,有時是刹車聲。他仿佛沒有感覺,隻是不停地奔跑,直到被一個騎自行車的人撞倒。

雖然小禾隻是挫傷了皮肉,但有小禾在學校被老師打這一前因,事情一時弄得滿城風雨,和小城所有的新聞比都有過之而無不及。以我爹的能力和各種關係,有關部門很快就知道了。小禾再返校,是校長親自開車來我家接回去的。在我爹和校長交接小禾的過程中,校長分別給我爹和自己點了一根煙,然後就露出滿嘴焦黑的牙齒,義憤填膺地說:“我們一定嚴厲整頓校風,怎麼處置,鍾總你說。”

我爹表現得無比寬宏大量,他深吸一口煙:“事情畢竟都過去了。”然後,他將一口煙圈慢慢吐出,接著說剩下的內容,“這個舍辦主任嘛——”

我爹的話還沒說完,校長的手機響了,他先堅持不接,等著我爹把話說完。電話鈴第二次響起時,他依然如故。直到我爹停止了說話,他才從兜裏掏出電話,誇張地眯著眼去瞧屏幕,神態和動作都彌散著一股怠慢。但馬上,他就緊張起來,甚至不由自主地站直了身子,好像打電話的人就在他麵前。

“魏局長你好……”他沒說完,那邊已經把他的話截了回去,“你好”就說得若有若無,接下來他就不住地點頭,雞啄米一樣。

“是。是是。是是是。”整個通話過程中,他隻重複說這一個字。

打來電話的人是教育局長,我爹垂釣的哥們。

“鍾總你放心,我們一定會把這件事處理好。食堂的那個臨時工,開除,至於這個舍辦主任,我們把他調到別的學校。”校長扶著我爹寶馬的漆黑車門下著保證,斬釘截鐵。

接下來,教育整風運動在我們小城粉墨登場,由十六中率先開始且明確責任,說做為老師不該出手打學生,不該揚言黑社會,不該耍流氓,不該酒後上崗,總之弄出來很多不該。整風運動如火如荼,每天放學後,老師們都必須留下來,開會、檢查學習筆記、討論心得,一時間,孔聖人的弟子們怨聲載道,那些平時眼氣老師的人,倒是出了一口惡氣。小禾因此大揚其名。同學羨慕他的反敗為勝,有時課堂上,老師們對他的違規言行視而不見。少年人的某種心理從此膨脹,小禾覺得自己差不多成了真理和正義大使了,不但是班級的,而且是學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