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回破好事香菱結深恨悲遠嫁寶玉感離情)
寶釵確實是個好女兒、好妻子、好小姑:她對媽媽、對寶玉的勸導,真誠而有效,既能正視又很坦然;對惡劣的嫂子,知禮又大度。
薛姨媽為著薛蟠這件人命官司,各衙門內不知花了多少銀錢,才定了“誤殺”具題(奏折)……不想刑部(司法部)駁審,又托人花了好些錢,總不中用,依舊定了個死罪,監著守候秋天大審(古代處決犯人多在秋冬)。薛姨媽又氣又疼,日夜啼哭。寶釵雖時常過來勸解,說是:“哥哥本來沒造化……我求媽媽暫且養養神,趁哥哥的活口現在,問問各處的帳目。人家該(欠。北方方言)咱們的,咱們該(欠)人家的,亦該請個舊夥計來算一算,看看還有幾個錢沒有。”
薛姨媽哭著說道:“……你還不知道:京裏官商的名字已經退了,兩個當鋪已經給了人家,銀子早拿來使完了。還有一個當鋪,管事的逃了,虧空了好幾千兩銀子,也夾在裏頭打官司……”說著,又大哭起來。
“珍珠如土金如鐵”的薛家從來沒有這麼狼狽過,打死人高喊著“我爸是薛剛”揚長而去的薛蟠從來沒有這麼喪氣過,養尊處優的薛姨媽從來沒有這麼作難絕望過。但寶釵能勇於麵對不幸的現實,她首先告訴媽媽:事情不怪別人,責任幾乎全在於怙惡不悛quān、屢教不改的哥哥,(嫂子夏金桂亦有些責任)事到如今,先清清家底再說吧,我們娘倆總要活下去啊。
女兒的話一下子說到了薛姨媽的傷心處:孩子啊,我們家早就破產了。這些錢到哪裏去了?送禮了!可是買不回兒子的命,薛姨媽真是傷心透了。
寶釵也哭著勸道:“……可恨這些夥計們,見咱們的勢頭兒敗了,各自奔各自的去也罷了,我還聽見說帶著人家來擠我們的訛頭。可見我哥哥活了這麼大,交的人總不過是些個酒肉弟兄,急難中是一個沒有的。媽媽要是疼我,聽我的話:有年紀的人自己保重些;媽媽這一輩子想來還不至挨凍受餓……”
寶釵的哭訴,說出了世間事實:中國人有時很冷漠且長於落井下石取樂子,寶釵也不要責備哥哥瞎了眼、交不到可靠的朋友,其實所有的有錢有勢的人敗落之後都會發現朋友們幾乎全跑了。久違的夏金桂再出場:
正說著,隻聽見金桂跑來外間屋裏哭喊道:“我的命是不要的了!男人呢,已經是沒有活的分兒了。咱們如今索性鬧一鬧,大夥兒到法場上去拚一拚!”說著,便將頭往隔斷板上亂撞,撞的披頭散發。氣的薛姨媽白瞪deng著(幹睜著。北方習語,表無奈或不滿)兩隻眼,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還虧了寶釵嫂子長嫂子短、好一句歹一句的勸他(她)。
夏金桂其實也是婚姻失敗者,薛蟠那種男人,就知道吃喝嫖賭,哪有情趣、素養或追求?況且金桂也是個無情趣、無素養、無追求的人,所以活著真是沒勁兒。
女流氓都愛真君子。夏金桂若是見薛蝌在家,“便抹粉施脂,描眉畫鬢,奇情異致的打扮收拾起來……遇見薛蝌,他(她)便妖妖調調、嬌嬌癡癡的問寒問暖,忽喜忽嗔”,這一次,竟然一把拉住薛蝌。關鍵時刻,又是“香菱來了”(此描寫與第八十回類似,重複得毫無意義),薛蝌脫身跑了,金桂的好事又被攪了,於是更恨香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