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回寧國府骨肉病災祲jìn大觀園符水驅妖孽)
(注祲:不吉之氣、不祥之兆)
這一章回寫得很熱鬧但質量差,對比一下《第七十五回開夜宴異兆發悲音》就足以識貨了。異兆本應是一個引子、一種鋪墊。而本章回,作者竟然分別寫成了“算卦常識篇”、“野生動物篇”,小說變成了知識普及課。
探春“辭別眾人,竟上轎登程,水舟陸車而去”,大觀園更冷清寂寞:
那日,尤氏過來送探春起身,因天晚省得套車,便從前年在園裏開通寧府的那個便門裏走過去了。覺得淒涼滿目……女牆(垛牆)一帶都種作園地一般,心中悵然如有所失。因到家中,便有些身上發熱……日間的發燒猶可,夜裏身熱異常……發起狂來。賈珍著急,便叫賈蓉來:“打聽外頭有好醫生,再請幾位來瞧瞧。”……賈蓉道:“……前日母親往西府(榮國府)……別是撞客(被鬼神所撞)著了罷(吧)?外頭有個毛半仙,是南方人,卦起的很靈,不如請他來占zhān卦占卦……”
毛半仙,姓毛,外號半仙,南方人,有意思。外來的半仙會念咒,一念就管用,真想美其名曰“毛全仙”,請看其表演:
毛半仙道:“你不用慌(不要急、不要匆忙。北方習語),待我慢慢的再看。”低著頭又咕噥了一會子,便說:“好了,有救星了。算出巳sì(上午九點至十一點)上/有貴神救解,謂之魄化魂歸,先憂後喜,是不妨事的……”
……賈珍道:“你說你母親前日從園裏走回來的,可不是那裏撞著的!你還記得你二嬸娘(王熙鳳)到園裏去,回來就病了……”……一人傳十,十人傳百,都說大觀園中有了妖怪,嚇得那些看園的人也不修花補樹、灌溉果蔬。起先晚上不敢行走,以致鳥獸逼人;近來甚至日裏也是約伴持械而行……風聲鶴唳lì、草木皆妖。園中出息(稅收)一概全蠲juān(免),各房月例重新添起,反弄的榮府中更加拮據……多虧寶釵有把持,聽見丫頭們混說,便嚇唬著要打,所以那些謠言略好些。
有願意上當的,就有讓你上當的。賈珍、賈蓉渴望上當,毛半仙就能成功地讓他們上當;人心內因是關鍵,外部因素並不十分重要;生活中這是樣,政治運動中也是這樣。
凡事要看上頭,主人一上當,仆人更不得了了,晚上不敢走路,白天不敢遊賞,美麗的大觀園變成了生態保護區。
怎麼解決這個問題,寶釵的做法如同今天的某些官員:暴力維穩,不準議論!但不允許議論,畢竟不能解決問題。賈赦還不錯,勇敢地大叫:賈府優秀員工跟我來!
獨有賈赦不大很信,說:“好好兒的園子,那(哪)裏有什麼鬼怪。”挑了個風清日暖的日子,帶了好幾個家人,手內持著器械,到園踹看動靜。眾人勸他不依。到了園中,果然陰氣逼人。賈赦還紮掙前走……有個年輕的家人,心內已經害怕……見五色燦爛的一件東西跳過去了,嚇的“噯喲”一聲,腿子發軟……那小子喘噓噓的回(稟報)道:“親眼看見一個黃臉紅胡子綠衣青裳一個妖精!走(跑)到樹林子後頭山窟窿裏去了。”……
賈赦沒法,隻得請道士到園作法事驅邪逐妖。擇吉日,先在省親正殿上鋪排起壇場來。供上三清(神仙居住地,由元始天尊、太上道君、太上老君掌握)聖像,旁設二十八宿並馬(馬超)、趙(趙雲)、溫(溫侯呂布)、周(周瑜)四大將,下排三十六天將圖像。
佛家人物騙完賈府之後,道家人士又上場了。難怪曹雪芹一提佛家、道家就沒有好氣兒。
賈赦雖不信鬼神,但勢單力孤,架不住大家都信,於是隻好妥協,大做道場。(此段描寫我已省略極多。台灣高陽先生則認為此為皇宮道場,必為曹雪芹或其親人親眼見過方能寫之)
賈蓉等小弟兄背地都笑個不住,說:“這樣的大排場……究竟妖怪拿去了沒有?”……一個小子笑說道:“……跟著大老爺進園這一日,明明是個大公野雞飛過去了。拴兒嚇離了眼,說的活像,我們都替他圓了個謊,大老爺就認真起來……”
中國有歇後語“對著鏡子罵王八——自罵自”,此處可否改為“對著鏡子叫鬼——自嚇自”?
此章回雖然囉嗦不堪很不成功,但翻看翻看卻能讓人開心大笑。我更願意把它看成一幅諷刺畫、一個寓言故事、一個行將滅亡的專製政體自己嚇自己的荒誕喜劇。這樣的大戲,曆朝曆代都不少,都很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