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調劑得太多,酸甜苦辣都煎到心口,又該怎樣奔離這一出無處可逃的悲慘戲目?
尚未領悟人間悲歡的維兒最先從那惑人的琴曲中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又在陌生的阿母懷抱中,不耐煩地哇哇大哭起來。
劇兒等恍然大悟,忙上前去扶十一,“郡主,該回去了!”
十一黯淡黑眸緩慢地轉動著,低低道:“嗯,回去,回去。”
宋與詢離世多年,宋與泓魂魄已遠,這太子灣在湖光山色裏清冷得出奇。
可那個金雕玉砌氣勢非凡的皇宮,何嚐不清冷?
她伸出手來,伸向她大哭著的小家夥,“維兒給我!”
她的手腕有些抖,但抱住維兒時卻努力地穩住,小心地將他攬緊,隻覺他幼小卻溫暖,熨在心口說不出的舒適。
而維兒到了娘。親熟悉的懷抱,立時不哭了,咧一咧唇,露出一個稚。嫩幹淨到讓人心痛的笑容。
十一笑了笑,轉身往回走著,卻覺腳下陣陣浮軟,連心跳都似慢了許多。她欲將維兒交給阿母時,眼前已迅速黑沉下去。
劇兒等驚呼著去扶時,十一已然暈倒,雙臂兀自緊緊護著維兒,並不曾讓他傷到分毫。
維兒有片刻的迷惑,然後迅速把那瞬間的失重理解為一個新的遊戲,倍感有趣。
他揮舞著小小的手兒,張開沒牙的小。嘴,平生第一次,“咯咯”地笑出聲來。
深秋,中京城外。
天色已黑,天清寺外的高台上,韓天遙眉目沉凝,按著龍淵劍向西北方向眺望。
身後,趙池正低聲向他稟報:“魏帝禦駕親征,中京百姓都期望他能打幾個大勝仗呢,誰知連著大敗,如今潰不成軍,也不知逃往哪裏去了。”
韓天遙低歎道:“算他逃離方位,應該渡過河水,前往歸丘去了。歸丘自古便是東部重鎮,平時商賈雲集,戰時兵家必爭。當日高宗皇帝從魏人追擊中逃脫,便是在歸丘即位為帝,後來渡過江水,在江南延續了咱們大楚國祚。如今這位楚帝若不曾糊塗到家,應該會先在那裏落腳。”
趙池道:“他逃得快,可惜苦了城裏那些百姓!噢,似乎皇家那些金枝玉葉更慘。左丞相崔力逼著兩宮皇太後降了東胡人,魏國皇宮和諸皇親權臣的府第金珠財寶被搜羅一空,連崔力自己家都被洗劫得幹幹淨淨,嬌。妻美妾全成了東胡人的胯下玩物。今日得到消息,東胡人已將皇室宗親和宮中後妃公主們五百餘人押往東胡都城。不過……應該有許多人無法活著走到那裏了……”
韓天遙鼻中仿若有血戰和屠殺的腐屍氣息飄拂,低低一聲喟歎,“東胡人的手段,不會比魏人仁慈。”
趙池道:“為安定民心,東胡人沒在城裏處置他們;但一出城,就把魏國所有皇族男子全部砍殺於路邊,而那些尊貴的後妃公主們……成了東胡人的獎賞,在光天化日之下被輪。暴……據說很多女人沒能捱到第二天早上。想想那些金枝玉葉幾時受過這種淩虐?不少公主還沒成年呢,著實殘忍!估計這一路上日子都不會好過,不知有幾個能活到東胡都城。”
韓天遙道:“你可知他們殘害魏國宗室的地方是哪裏?”
趙池怔了怔,“隻聽說東胡主帥在出城不遠的地方候著。”
韓天遙道:“是青城。”
“青城?”趙池猛地想了起來,“當日徽景之變,魏人擄走懷宗皇帝和大楚三千宗親,也是經由青城,押往魏人當年的都城上京。”
那是一段大楚君臣不肯細細回顧的曆史。
三千後妃宗親,連同懷宗皇帝,一路遭受羞辱淩虐。未嫁的年少公主們不堪摧殘,一個接一個夭折在前往上京的路上;僥幸活到上京的,或被發入洗衣局,或輾轉於靺鞨王侯之手,多有被活活折磨至死的。
懷宗皇帝連自己都保全不了,自然顧不上妻妾子女。不知他受盡屈辱,寫下“家山回首三千裏,目斷山南無雁飛”這等痛徹心肺的詞句時,有沒有想起他重用劍臣、搜刮“花石綱”以及每數日必禦一處。女的豐功偉績?
百裏風霜空綠樹,百年興廢又青城。回首仿佛並未經曆太多年月,當日對楚人施暴的靺鞨人,一轉眼也被東胡人如此淩暴。
可遠眺著那處漆黑的城池,連趙池都全無大仇得報的快意。
他輕聲道:“東胡目前對大楚還算友善,皇上才答應聯合他們一起剿滅魏國。也不知他們會不會遵守承諾,在將中京交還給我們。”
韓天遙道:“同是虎狼之輩,我擔心前門驅狼,後門進虎。中京沒那麼好收。不過東胡士氣正盛,我等不宜攖其鋒芒。先退回許州,讓將士們休整一段時間,再看局勢如何吧!”
行軍之道,不可錯失良機,亦不能莽撞冒進。魏帝金瑛逃出,魏人尚有主心骨,便不致太過動蕩;靺鞨將士也不願家國淪入東胡人手中,必定拚死而戰。若北魏與東胡再有幾場激戰,耗去雙方元氣,於楚軍著實是有利無弊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