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8年獲獎作家
SigridUndset(1882-1949)
挪威的歡樂時光
挪威人把二月開始的那個古怪季節叫做“早春”。那時太陽連日從纖無點雲、—碧如洗的高空照射下來;每天清晨,整個大地結上了—層閃閃耀眼的霜花。過不久,屋簷便滴滴答答化起水來。太陽舐去了枝頭的積雪,人們便可以看見白樺樹梢頭開始變成亮晶晶的褐色,白楊樹的樹皮上也出現了一片預兆春天的淺綠。
道旁籬邊,積雪還堆得高高的,田野裏雪塊照在太陽底下像是堆堆白銀,滑雪板壓成的小轍,錯綜交叉,顯得格外清晰。成群的鴉鵲銜著細枝在天空飛翔,已經逐漸開始在修築去年的舊巢了;他們的聒噪不時劃破了冬日的寧靜。
太陽一下山,氣候便變得刺骨寒冷。白天的回光卻還逗留著,像燃燒著的殘焰,沿了覆著黑叢林的山脊逶迤直達西南。一抹蒼綠的光亮在地平線上遲遲不滅。早晨,屋簷上掛著長長的冰柱,接近中午,閃閃的水滴便落下來了。白晝也一天比一天更長更亮了。
對孩子們和年輕人說來,這是一年裏歡天喜地的日子。
孩子們從學校回家來,匆匆咽下了飯食—他們要到山裏去練習滑雪。他們不挨到第—批星星在天空中閃爍,是不會回家的。吃過晚飯,他們就在長長的山路上滑雪,先從山上沿著有無數急轉彎的路溜坡滑行,然後一下子穿過市鎮。在這些道路上滑行是件險事,因為路上車輛絡繹不絕一有轎車、公共汽車和載重卡車一特別是這些山路都要橫穿大街,大街又是直達山穀的唯一要道。母親們除了提出警告外,簡直無能為力:“真得小心一些才是!”孩於們哩,卻直截了當地說用不著對他們提這個!沒有人為了玩溜坡連命都不要的。
這批孩子究竟在什麼時候和怎樣溫習功課、做習題簡直難以想象。看來他們多少總還是做的,因為他們在學校裏所得的分數並不見得比上學期來得差。也許在滑雪的季節裏,老師們特別寬大一些。冬季裏,每個學校都有一次滑雪比賽,孩子們可以跟著他們的體育老師到森林裏去作滑雪旅行,就算是上體育課。而且早上進學校之前把功課“掠過”一遍也是來得及的,因為用滑雪板或是瑞典式的“推踢雪橇”隻花五分鍾工夫就可以到達學校。
“推踢雪橇”是瑞典的發明,沒有幾年就在挪威大為風行。如果媽媽有事出門,安特斯說要把媽“推踢”到鎮上去,這句話聽來很不禮貌;再說蒂雅每天早晨在太陽下“推踢”杜拉好長一段路,聽來也很奇怪。蒂雅沒法逼著杜拉帶上太陽眼鏡,因為杜拉一有機會便把這副眼鏡扔在路邊積雪裏。
常常會發生一些意外事故。滑雪道和路麵逐漸磨成堅實的冰塊,如今摔一跤可真受不了。全鄉許多人家都有孩子躺在床上,他們不是摔了跤用熱水捂在膝蓋上,便是頭部受了輕微的震蕩。奇怪的是倒不是有太多人跌得過分厲害。在那些為各個滑雪俱樂部占用的山頭上,那裏才是真正進行訓練的地方,當然,他們會把新鮮的雪運來墊上,也不會讓跳台下麵的雪地變得結實發硬,但是森林裏的坡道卻很可怕,許多這樣的坡道是用來高速滑行的。幸而每當這些坡道幾乎不能再滑行時,往往就會連下幾天大雪使情況改變—所有的滑雪道又柔軟得像天鵝絨般的了。
對成年人來說,這也是個愉快的時光。太陽一天天曬得厲害起來,窗台上的盆栽也有它們自己的春天。挪威人在漫長的冬日裏,用出色的窗台盆栽來安慰自己。屋子裏充滿剛出芽的洋水仙和鬱金香的清香。那些用不著開燈就可以吃晚飯的日子總教人興高采烈—即使第二天碰上吃魚,不得不開燈,大家還是快活的。
三月總是比二月冷得多,時常有陰黯多霧的天氣,偶而還有咆哮的大風雪,一下就是三四天。但是“三月不算太壞,把道路掃清一半”,這雖是句老話,卻說得合乎情理。三月沒有過完,道路靠南的一邊,一條黑土帶準定會顯露出來。
每天,漢斯至少要晚一個鍾點才回家吃晚餐,從頭到腳都浸得濕淋淋的,還帶一些馬糞的味兒。他和同伴們永遠經不住在車轍裏挖運河的引誘,每到了中午,處處的車轍裏都浸滿了積水。他們在這些車轍裏造水壩,隨後就踩進水去試試深淺。
“眼前你可不許再到荷爾姆水塘去,漢斯。”媽嚴厲地說。漢斯站住了,他正拿起樂器盒子預備去上音樂課。“你聽見嗎?”
“噢,聽見的,我再也不去那兒了,”漢斯哀愁地抬頭盯著媽。“自從上次看見那個可憐的女孩子在那兒滑冰之後,我再也不去了。她撲通一聲掉進了水裏,可憐的家夥……”漢斯深深歎了口氣,這口氣好像是從他的靈魂深處發出來似的。
“什麼?她怎麼啦?”
“噢,我想她現在還沉在塘底裏,”漢斯用冷冷的聲音說,“她再也爬不上來了。噢,她大喊大叫,媽,我活著一天就忘不了。上次我到思格爾太太家去,就是那一回看見的。”
“可是,什麼,你居然沒有想辦法去—”媽又說下去,簡直嚇壞了。以後她又比較平靜地繼續說:“為什麼你不去救她?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荷爾姆水塘任何地方都還沒有你腰深。漢斯,漢斯,你真不該到處亂竄,講這種故事!這是扯謊,漢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