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英國]溫斯頓·丘吉爾(2 / 2)

嗣後,美術館便出現了一種新鮮的—至少對我如此—極其實際的興趣。你看見了昨天阻礙過你的難點,而且你看見這個難點被一個繪畫大師那麼輕而易舉地就解決了。你會用一種剖析的理解的眼光來欣賞一幅藝術傑作。

一天,偶然的機緣把我引到馬賽附近的一個偏僻角落裏,我在那兒遇見了兩位塞尚的門徒。在他們眼中,自然景色是一團閃爍不定的光,在這裏形體與表麵並不重要,幾乎不為人所見,人們看到的隻是色彩的美麗與諧和對比。這些彩色的每個小點都放射出一種眼睛感受得到卻不明其原因的強光,你瞧,那大海的藍色,你怎麼能描摹它呢?當然不能用現成的任何單色。臨摹那種深藍色的唯一辦法,是把跟整個構圖真正有關的各種不同顏色一點一點地堆砌上去。難嗎?可是迷人之處也正在這裏!

我看過一幅塞尚的畫,畫的是一座房裏的一堵空牆。那是他天才地用最微妙的光線和色彩畫成的。現在我常能這樣自得其樂:每當我盯著一堵牆壁或各種平整的表麵時,便力圖辨別從中能看出的各種各樣不同的色調,並且思索著這些色調是反光引起的呢,還是出於天然本色。你第一次這麼試驗時,準會大吃一驚,甚至在最平凡的景物上你都能看見那麼許多如此美妙的色彩。

所以,很顯然地,一個人被一盒顏料裝備起來,他便不會心煩意亂,或者無所事事了。有多少東西要欣賞啊,可觀看的時間又那麼少!人們會第一次開始去嫉妒梅休賽蘭。

注意到記憶在繪畫中所起的作用是很有趣的,當惠斯特勒在巴黎主持一所學校時,他要他的學生們在一樓觀察他們的模特兒,然後跑上樓,到二樓去畫他們的畫。當他們比較熟練時,他就把他們的畫架放高一層樓,直到最後那些高材生們必須拚命奔上六層樓梯到頂樓裏去作畫。

所有最偉大的風景畫常常是在最初的那些印象歸納起來好久以後在室內畫出來的。荷蘭或者意大利的大師在陰暗的地窯裏重現了尼德蘭狂歡節上閃光的冰塊,或者威尼斯的明媚陽光。所以,這就要求對視覺形象具有一種驚人的記憶力。就發展一種受過訓練的精確持久的記憶力來說,繪畫是一種十分有效的鍛煉。

另外,作為旅遊的一種刺激劑,實在沒有比繪畫更好的了。每天排滿了有關繪畫的遠征和實踐,—既省錢易行,又能陶情養心。哲學家的寧靜享受替代了旅行者的無謂的辛勞。你走訪的每一個國家都有它自己的主調,你即使見到了也無法描摹它,但你能觀察它,理解它,感受它,也會永遠地讚美它。不過,隻要陽光燦爛,人們是大可不必出國遠行的。業餘畫家躊躇滿誌地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東遊西蕩,老在尋覓那些可以入畫可以安安穩穩帶回家去的迷人勝景。

作為一種消遣,繪畫簡直十全十美了。我不知道還有什麼在不筋疲力盡消耗體力的情況下比繪畫更使人全神貫注的了。不管麵臨何等的目前的煩惱和未來的威脅,一旦畫麵開始展開,大腦屏幕上便沒有它們的立足之地了。它們退隱到陰影黑暗中去了。人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工作上麵。當我列隊行進時,或者甚至,說來遺憾,在教堂裏一次站上半個鍾頭,我總覺得這種站立的姿勢對男人來說很不自在,老那麼硬挺著隻能使人疲憊不堪而已。可是卻沒有一個喜歡繪畫的人接連站三四個鍾點畫畫會感到些微的不適。

買一盒顏料,嚐試一下吧。假如你知道充滿思想和技巧的神奇新世界,一個陽光普照色彩斑斕的花園正近在咫尺等待著你,與此同時你卻用高爾夫和橋牌消磨時間,那真是太可憐了。惠而不費,獨立自主,能得到新的精神食糧和鍛煉,在每個平凡的景色中都能享有一種額外的興味,使每個空閑的鍾點都很充實,都是一次充滿了銷魂蕩魄般發現的無休止的航行—這些都是崇高的褒賞。我希望它們也能為你所享有。

(王漢梁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