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獲獎作家
(1940-1996)
哀泣的繆斯
當父親獲悉女兒將在聖彼得堡一家雜誌上發表一組詩歌時,他喚她進來並對她說,他雖然沒有理由反對她從事詩歌創作,但建議她化名發表,以免“玷汙一個受尊敬的好人家的姓氏”。這樣“安娜·阿赫瑪托娃”便取代了“安娜·高連柯”的名字載入俄國文學的史冊。
她之所以同意不使用原名,不是因為對所選擇的事業或自己的天賦有所懷疑,也不是因為她預見到一個拚湊的姓名能夠給作家帶來方便。她這麼做純粹是出於“維持體麵”的考慮,因為在一般名門貴族—高連柯家便是一個—看來,文學算不得是崇高的事業,隻有出身卑微的人們出於無奈才借此抬高身價。
父親的要求有些言之過甚,高連柯家終究不是王孫公侯。話得說回來,這家人可是住在皇村—沙皇一家夏季避暑的地方,父親或許因此感到非比一般。對於他十七歲的女兒來說,這地方別具一番意義。它是學園的原址,一個世紀以前,這片花園“無意中吐出”年輕的普希金這朵花蕾。
筆名借用安娜·高連柯外祖父家族的姓氏,這個家族往上可以追溯到中古時代“金色部落”的最後一位可汗:阿赫瑪特汗。他是成吉思汗的子孫,所以安娜曾經不無自豪地說,“我是成吉思汗的後代。”在俄羅斯人聽來,“阿赫瑪托娃”帶有明顯可辨的東方的,或者更精確地說,韃靼的韻味。她無心賦給自己的姓氏以異族情調,因為帶韃靼味兒的姓氏在俄國遭遇的不是興趣,而是偏見。
盡管如此,“安娜·阿赫瑪托娃”這個姓名中五個開口的A音具有一種催人心醉的力量,它們把這個姓名的占有者牢固地放置在俄國詩歌字母表的最高的位置上。從某種意義上說,她的姓名是她寫下的第一行成功的詩句,它造成令人難以忘懷的聽覺效果。這足以證明這位十七歲的姑娘在聽覺上有著多麼良好的直覺和素養。第一次發表詩作後不久,她便開始啟有“安娜·阿赫瑪托娃”這個名字簽署信函和法律文件。這個名字將聲感和曆史感融合在一起從而形成獨特的意義,取它作名字不能不說是有遠見的選擇。
安娜·阿赫瑪托娃屬於那一類既無家傳又無可見的“發展過程”的詩人。這種詩人純粹是“發生”出來的;他們來到這世上時已有了約成定規的詞彙和獨特的敏感。她有充足的天賦,從來不需要模仿他人。一個或許更為重要的現象是,她有數不勝數的模仿者,卻從來沒有能產生一篇令人信服地阿赫瑪托娃的作品,最後,他們之間的相似遠勝於她的相似。
這提醒我們,阿赫瑪托娃的語言特點由一種比精心推敲的風格更難把握的品質所造就,它使我們感到有必要將布封有關“自我”觀念的著名等式的第二部分加以改進。
除了上述提及的她的令人欽佩之處,她之所以獨特還在於她的美好的形象。她有著驚人的美貌。身長五英尺十一英寸,烏黑的秀發,白皙的皮膚,雪豹似的淺灰藍色的眼眸,身材苗條,體態令人難以置信的柔軟輕盈。在阿米迪奧·莫狄格利雅尼開創先例之後的半個世紀裏,無數個藝術家為她作素描、彩繪、鑄像、雕塑、攝影。至於獻給她的詩歌,合起來比她自己的全部作品為數更多。
可見她的外在的容貌令人嘖嘖稱絕,而它的文字證明了她內在的氣質和才具完全可以與之媲美。她的作品是有形和無形兩方麵品質的結合。
這一結合的突出特點是崇高和節製。阿赫瑪托娃寫的詩格律嚴謹,韻腳一絲不苟,詩行短小精悍。她的句法結構簡單,很少使用複合從句,而繞彎兒的格言式的從句在多數俄國文學作品中屢見不鮮。其實就簡樸的風格而言,她的句式酷似英語句式。縱觀她的全部創作生涯,她表達的內容自始至終明晰易懂。她是她那一代作家中的簡·奧斯汀。退一步說,如果有的語言略嫌晦澀,那也絕不是語法上的毛病。
在那個以五花八門的詩歌技巧試驗為標誌的時代,她是一位引人注目的非先鋒派人物。她采用的手段,充其量隻是在外觀上同世紀更迭時期催動了俄國以及全世界詩歌革命的浪潮、如草一般常見的象征主義四行詩體有相似之處。阿赫瑪托娃有意識地保持著這種形似:她的目的不是為了使工作簡單化,相反是增加了它的難度。她不願改變或另立章法,決心正大光明地從事這樁遊戲。總之,她要讓她的詩維持體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