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愛爾蘭]山姆斯·希尼(1)(2 / 3)

觀看這個柏拉圖式圖表的最佳例子是奧西普·曼德爾施塔姆那篇有關詩歌創作的驚人的幻想作品,其標題—因為但丁是這篇幻想曲的托詞—叫做《一次有關但丁的對話》。傳統上對但丁的研究理所當然會包括適當注意第三篇衍生出來的邏輯上、神學上和數字命理學上的意義,其中有三位一體中的三個人,《神曲》每節三行,整部詩分三篇,每篇有33章,詩的格律以三韻句構成。這一切已足以構成沉重的思想負擔,但是但丁現已逐漸被視為一部巨型學術電腦,它由阿奎那設計程序,無論輸入哪些哲學、格律學或數學上的數據,它都會打印出那些三位一體的神礻氏。換句話說,但丁經常被作為詩人的偉大範例來加以研究,他的舌頭是由某種正統思想或體係管轄的,他的自由表達是嚴格控製在放諸四海而皆準的規則之下的,從音節的規則到教堂的戒律都是如此。現在看看曼德爾施塔姆吧。他認為,這些都是胡扯。三韻句是像晶體般從內部形成的,則不是像石頭般從外部形成的。這部詩不是由外部的準則和強加的要求管轄的,而是遵循它自身需求的規律。它的構成在本質上絕對是自發性的連鎖反應,一種自發性的事件。

因此,我們必須嚐試想象,蜜蜂是怎樣在這個由麵上有一萬三千個小孔構成的形式上工作的,蜜蜂具有立體測量學的驚人本能,它們可按需要吸引越來越多的蜜蜂……它們的合作隨著它們參與築造蜂巢的過程而擴大和增長,並日趨複雜,依此,空間實際上自已出現。

這是極其生動和有說服力的,是一部充滿著令人惶恐的天才作品的快樂,是我所知道的唱給詩歌想象力所產生的力量的最偉大的讚歌。我在這裏一直把舌頭當成那同一種力量的舉隅法來加以使用,實際上它在這一語境中可以像曼德爾施塔姆所重新想象的那樣,與指揮家的指揮棒相比擬。他讚頌指揮棒的文字太長,難以完全引用,但是以下的摘錄已足以說明,這一有關想象力的概念作為一種形成中的、若不遵循就會犯錯誤的精神,是如何深深構築於我們的思想中:

傾聽先於指揮還是指揮先於傾聽?如果指揮僅僅是隨著那按照自己的音符往前流動的音樂而輕推,那麼當管弦樂隊自己處於良好狀態的時候,當管弦樂隊自己完美地演奏的時候,指揮還有什麼用?……這支指揮棒還遠不是一種外部的行政配件或一隊可在一個理想的國家中廢除掉的特殊的交響樂警察。它絕不遜於一種舞蹈的藥方,它能夠融合耳朵所分辨得出的各種反應。我懇求你不要隻把它當成一種補充性質的喑啞器具,當成僅僅為了看得更清楚和為了提供額外的快樂而發明的東西。在某種程度上這支無懈可擊的指揮棒自身包含著管弦樂隊的所有要素。

一如往常,曼德爾施塔姆寫得既歡欣又具說服力。對他來說,但丁遠非人們所認為的正統思想的喉舌,而是下述事物的縮影:化學的突變、生物學的自由發揮、鴿子的匆促飛翔、一種其功能是持續釋放其他自我繁殖的飛行器的飛行器,用更不著邊際的比喻來說甚至是一個中國亡命者的形象,他在擁擠著朝相反方向駛去的帆船的河麵上,從一隻帆船跳到另一隻帆船逃走。但丁於是被重新冊封為聖者,成為衝動和直覺的發起人—不是一名在旅途中忙於策劃他那些說教式詭計的寓言構思者,而是一個抒情的伐木工人,在喉頭的陰暗樹林中歌唱。曼德爾施塔姆把但丁從萬神殿拉回七情六欲,顛覆那種年代久遠的印象,即以為他的作品是寫在官方文件上的,從而把他的權威性置於他作為詩歌本身那純粹創造的、親密的、實驗性的行為楷模的地位上,而不是置於他的文化代表性、他的宗教視野或他始終堅持不懈的道德上。

同樣,當我對這個主題感興趣的時候,一種來自我另一部分的聲音卻在叱責。“管轄你的吞頭,”它說強迫我想起我這個標題也適合於拒絕舌頭的自洽和許可。這樣看來,“舌頭的管轄”就充滿了苦行和禁欲式的嚴厲。我們會想起霍普金斯的《嗜好完美》,它下令把眼睛“剝落”耳朵傾聽寂靜,舌頭了解自己的位置:

別形成什麼,嘴唇喲;請溫柔地沉默:

這封鎖、這宵禁是從

所有投降者那裏發來的,

它隻會使你滔滔不絕。